非也。
“爸爸!你想什么呢!不是在开船嘛!”景行大声抱怨。
景元则差点再次撞到他的金贵脑袋。
彦卿自己也让开些距离,手脚并用地指挥景元倒船、向左下方调头,这才终于将星槎停在了一个人能上去的高度。
不等彦卿教训,景元主动离开驾驶舱:“彦彦,你来开。”
一旁的彦卿闻言,差点想拉着景元跳起来欢呼,但碍于外人在场,他只能从禅椅扶手间伸手去碰景元的手臂。
景元出、彦卿入,两人调换了位置,景行拉开舱门,进了客舱。
景元扭头看了看窗外,将遮光挡板拉下,将那船主的怒火阻隔在两层金属船壳之外。
他在尘土中躺了那座星球地表所计的一天一夜,中间几乎全是断片的,他不知道他那颗掉在自己右手边的脑袋是怎么自己接回去的,唯有那星球高硫的大气映射出的奶黄色阳光残留在他的虹膜与脑海深处。
景行骂了句响亮的脏话。
只是父母对孩子撒谎不可原谅,但将领对于部下撒谎却是军事策略,而景元总在这些事情上遴选真相,因此彦卿便从最初的愤懑转为了默默接受景元为他安排的一切。
景行听见景元的话,在后排插嘴道:“妈,我还没拿行船驾驶证,在驾校学了一半就和爸爸跑来罗浮找你了。”
——当然,说是“骗”也许并不准确,景元从不对彦卿说谎,他只是有保留地陈述事实,他为他的孩子过滤了一切不必要的讯息,但在彦卿看来,这与欺骗无异。
每一次离开营帐、走向疆场之时,他都与景元额头相抵,彼此承诺会活着回来见彼此。
彦卿正处于一种因过度幸福而恍惚的状态。先前景元和他说他不想走,彦卿总以为那是景元在哄他,因为景元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彦卿是在对景元全般的信任、与生怕将军哄骗小孩儿的矛盾之中长大的,他爱景元,所以愿意相信景元说的一切,而景元爱他,所以总是想着法子骗他、好让他远离险恶。
彦卿回头看了眼景行,凑过去对着景元的耳朵小声道:“您找死呢?!又是魔阴身又是脑震荡的,还想着开船?出事故怎么办?”
“回头我还得去补个驾照。”景元从另一侧上船,坐在副驾上,看着彦卿仪表盘的侧脸道。
“我……”彦卿摇摇头,“没什么,快一个月没开船,有点不适应。”
彦卿回过神来,眨眨眼,道:“抱歉。”
彦卿微笑一秒,面无表情地开始急速思考扯个什么谎骗儿子,正在二人僵持之时,景元正取船回来,慢悠悠地将星槎停在老婆和儿子头顶,开了舱门探出头朝下喊:“彦卿、小行,上船!”
彦卿是自己捂着脖子上愈合了一半的伤口走回联盟军营的,走了他整整三天三夜。步离人大败云骑,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没有人回头看一眼他们的指挥使是不是跑丢了。那时景元已经接了前方的线报,以为彦卿死了,所以当彦卿摇摇晃晃跌进他自己的营帐时,景元正坐在他的床上收拾遗物,把那些漂亮而染了血的银镯子一个个收到一个小匣里——彦卿只在与步离人正面对决的,这才递给景元,“详细的数据都在这里头,我就不照本宣科了,你一向对这类数字没兴趣。”
他一个急刹,景元和景行差点分别撞在前方的舷窗与座椅后背上。
——这承诺曾经是双向的,直到后来有一次,撤退时彦卿跟在部队最尾以防遭敌袭,却果然被步离人的兽舰偷袭,战首的利爪将他的头颅由躯体上生生扯下,他没有头的残躯独自倒在血泊里抽搐。
白露看了看彦卿和景元在空中拉着的手
景行欢呼一声,显然是想要冲到前排去抱父亲,只是囿于安全带桎梏,才没能付诸行动。
“操!”
彦卿仰头看了看船,将儿子推到旁边,皱眉道:“就不该让你妈去取船,停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功力真的很烂。”
景元被彦卿骂了几句,倒也不恼火,慢悠悠道:“不急在这一时,等脑震荡好了,出门总是有开船的需求的。”他伸手帮彦卿调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总不能出门都让你和小行载我。曜青我也去过不少次,不少地方坐公交不方便,绕来绕去转三四条线都到不了。”
景元通过倒船镜看儿子:“你爸爸工作忙,回头我教你,曜青哪个洞天无人的荒地多,上那里头练几个时辰的,自然就会了。”
彦卿始终没说话,手指抚摸着操纵杆,陷入了沉思,险些一头撞上从右侧汇入主航道的船只。
但景元的不告而别打破了这种平衡。公家事是一回事,私事又是另一回事,彦卿没想过景元面对死亡会如此不诚实:他们曾在己方的烽火间并肩作战,他无数次独自率领奇兵偷袭敌人空虚的后方,或是目送景元搭乘斗舰前往前线鼓舞同袍。
舷窗外,那艘险些与彦卿撞上的无辜船主愤怒地对着他比了个中指,又将警示灯闪烁的频率开到最高,彦卿几乎能听见对方高频的仙舟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