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内人群熙攘,广播内的男声一遍遍机械标准地播报即将到站火车,催促旅客进行安检,一名身穿军常服的军人立在杂乱的队列中,腰背板正,像一颗青松屹立。胸前的大红花格外扎眼,丝带尾缀写着光荣退伍四个字,卸掉的臂章肩章下残留着缝线褶皱的痕迹。
军人眼眶湿红,回头望了眼人潮外狭窄的蓝天,深深吸了口气,埋头提紧行李,离开这片呆了八年的土地。
“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去?陈琰。”上火车后,战友打来电话,“你不回家吗?”
“我想……先看看班长。”名为陈琰的退伍军人低声道。
提起班长,一切了然,战友多聊两句,便挂断电话。出了绿色军营,外面的一切变得十分陌生,交通更加便利,通讯更加便捷,陈琰拿着自己厚砖头似的手机,一时无所适从。他们像被时代抛弃的勇者,除了无谓的勇气和淳朴,再无其他用处。
过道内,一个老太太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停住,陈琰自然地起身帮她放行李,然后把老人扶进座位。老人笑呵呵地塞给他几颗大白兔奶糖,说:“解放军好啊,你们都是好孩子。”
退伍不褪色,陈琰想起离别仪式上的口号,笑了笑:“为人民服务。”
重新坐下后,陈琰从口袋里翻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纸上的字磨掉了些,他仔细搜索地址,把出行后的地铁公交路线全部截图,惶然地反复背记。老人家见他紧张,搭话道:“别怕,孩子,你打算去哪儿啊?”
“去找我班长。”陈琰道,“他退役后在津北省当消防员。”
“津北变化好大呢。”老太太感叹,“十几年前去的,十几年后大变样喽。”
“你班长多少岁,结婚没有?”
“……不太清楚。”陈琰扒拉手机相册,从里面翻出一张有些模糊,两人的合影,递给老人家看,“这是我班长,叫杭河江。”
“好久没联系了,我打算去见他。”
陈琰东一扯西一搭讲起部队的事情。很多细节他以为自己忘了,等重新提起,一时无数场景浮现,掀开的草皮,战友的怂笑,班长的怒吼,那么清晰那么鲜活,就好像发生在昨日。
我真想你,班长。陈琰迷迷糊糊地合拢眼皮,感受到有人温和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的手掌如此粗糙,被沙土磨砺过,被钢枪打磨过,他本该是指导员手底最出色的兵。
对不起……班长。
2006年,陈琰十七岁新兵入伍,跟一大帮同样的新兵堆在火车站,来接大家的是杨聪——杨指导员。
杨指导看着并不聪明,一脸憨相,身材魁梧高大,背肌肱二头肌撑得军装鼓囊,班长站在他身边愣是显得矮小瘦弱。俩人表情严肃,像俩活门神守在里面,新兵们大咧咧聊天讲话,有人嗑瓜子皮随口吐地上,陈琰瞪大眼,心说找死啊。
果然,下一秒,班长来到那人面前,严肃道:“捡起来。”
“瓜子”新兵明显是个社会小混混,家里管不了送部队来管,态度吊儿郎当鼻孔翘上天。没等他讲话,班长抓着小混混的领子,“哐当”猛地按到地上,吼道:“捡!”
“家里没教过你规矩,还是你学不会?”
他两只眼珠快瞪出来了,脸黑得吓人,一时车站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那小混混抖如筛糠,哆哆嗦嗦把自己嚼过的瓜子皮,一片一片拾起,等捡干净了,班长才松手。新兵们发怵不敢抬头,全部黑压压盯着地面,生怕遭殃。
“你们!穿上军装就代表了军人形象,一言一行必须守规矩!守纪律!”
“听明白了吗?!!”
“明白!”陈琰立答。
他的干脆划破稀稀拉拉的应答,回荡于候车站,班长投来目光,战友们投来目光。陈琰顿时冷汗直飚,心说,怎么没人答啊,书里不都这么写的,要立刻回答吗。好在安静不过半秒,班长继续吼:“都哑巴了吗!听明白没有?!”
“明白——!!!”
终于,整齐划一且响亮的回答充满整个大厅,班长满意地点头。临走前,他扭过脸,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琰懵逼地与他对视,脑子一抽讲,“我叫陈琰,班长你叫什么名字?”
“杭河江。”比起刚才的严肃,此刻班长笑了下,表情温和,“下回和长官说话前,记得先喊报告。”
“别养成坏习惯了。”
“是。”陈琰目送他离去。
在场所有人长舒口气,旁边的同班同学兼战友哨子偷摸讲,“有一瞬间,我感觉班长像黑脸包公,就等送上狗头铡刀把人剁了。”
“不不。”陈琰摇手,“你看指导员再看班长,谁才是真的黑脸包公。”
“对比起来,班长是多么的和蔼可亲,温柔帅气。”
“…你脑子被驴踢了吧。”哨子嫌弃道。
哨音急促吹响,全体士兵迅速起身往外走,登上火车。绿皮车厢内窸窸窣窣,新兵们说话不敢太大声,怕被收拾,规矩地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