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后痴迷于琴道,仕途受阻,他便游历各地,每到一处,都必然要拜访当地琴家,遍赏名琴。他琴技虽不算特别高超,但对琴的制作却研究得颇有造诣。再加上他本就是大名士,书画诗词冠绝群伦,沈缙仰慕已久,能得他相邀,便欣然赴会。
志同道合者相会,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他们已上山两日时光。这两日仿若活在仙境之中,每日煮水烹茶,弹琴论道,亦或泼墨作画、赋诗作词,自天文地理至食补药方,他们无所不谈。沈缙的学识渊博,孟浩然倒不意外,可他没想到的是,沈缙的这位东瀛夫人,竟会对大唐如此了解,且知晓诸多冷僻的知识。她虽目盲,但耳聪心亮,灵台清明,绝不比寻常人差。仔细瞧上去,沈缙眉目纤弱,少了几分男子该有的刚毅;千鹤气度沉厚洒然,倒有几分女子很少有的坚强,此二人在一处,分明就是一对良配,彼此互补,越看越是神仙眷侣。
第三日时,孟浩然收到襄阳来信,催促他早日回去。无奈之下,他只得与沈缙、千鹤告辞。山间三日时光虽短暂,却十分充实,约定好联系方式,双方在山脚下作别。
“这位孟先生,倒也是奇人。”千鹤感叹。
沈缙回答道:“他乃是山水诗派的代表,继承了靖节先生的田园遗志。他与我阿嫂的父亲子寿公关系好。有一首诗,他专门写来赠给子寿公。”说罢,笑着吟诵道,“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千鹤凝眉品味,不由道:“这诗写得恢廓洒然。”
“确实,不过他往日的诗作都很清新恬淡,平易自然,妙句天成。”
千鹤只是点头,却没有搭话。
沈缙早就察觉到她有些不对,这两日都是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她望着她沉吟片刻,便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当事时,她们身处琅琊山下的小道上,正准备徒步前往五里地外的山下小镇,她们的马车存放于镇上的驿站中。
她挽住千鹤的手臂,笑而道:
“上山时,我就与你说了,你若想要,我便给你。何苦这般纠结,心绪不畅?”
千鹤面色又红了,不过这一次她却正色回答道:
“琴奴,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在大唐举目无亲,虽有个大哥,但毕竟男女有别,说不了体己话。男人也不比女人细心,我难免会感到孤独。遇到你们后,我当真是想将你们当做亲人来对待的。只可惜命运弄人,我养父被人控制,带了东瀛的人来寻我,却全部死于非命,尸骨至今下落不明。我又被人控制,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能够跟你走在一起。这一切真的太不容易了,而你又是那般美好。东瀛有一句话:物美极,必哀死。你就像绚烂的樱花在我身前绽放,感受到你的身子一点点好起来,我时常会想这一切是否是幻觉,我是否还是被人控制着,是不是一直都在做梦呢。我目不能视,或许连睡着与清醒都无法区分了。这样的念头时常兴起,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了。我一直不敢碰你,是因为会怕,我真的……有些害怕你会消失。”
沈缙的心揪了起来,她没有想到,千鹤曾被心毒控制的经历,竟然会给她造成这样的心理障碍。她紧紧抓住她的手,道:
“你不是在做梦,千鹤,不要患得患失,你要相信自己感受到的一切,那都是真实的。”
“嗯……”
“忽陀,我们快走!”沈缙忽然催促道。然后拉着千鹤就加快了速度。
“琴奴?”千鹤有些吃惊。
忽陀也很诧异,但既然沈缙着急了,他便加速在前方带路,三人脚步匆匆,很快就回到了镇上。沈缙拉着千鹤一头扎进了归雁驿的客房之中,只丢下一句:
“我们今日先休息了,不必唤我们吃晚食。”
忽陀就算再愚钝,也知道人家要做什么了。他一个大男人却不禁老脸一红,也不多想,自去找归雁驿的驿长喝酒吃肉去了。
那一夜是千鹤三十多年人生中度过的最为美妙的一夜,比沈缙要了她那一夜还要美妙。她第一次体会到一个目盲之人,该如何去享受属于二人之间的缠绵悱恻。虽然她半点看不见,可是她指尖掌心的触感,耳畔听到的喘息与婉转吟唱,鼻尖嗅到的暧昧气息,都是此生体会过的致美风景。那是无比真实的触感,如何也无法归于虚假,她的琴奴,用自己的手带着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感受真实。她几乎就要在脑海里勾勒出爱人的模样,她消瘦的身躯,娇嫩的肌肤下微微隆起的骨骼,清美秀丽的眉目和被吻得发肿的唇,后背肌肤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烧伤疤痕,以及那幽谷丛林内迷人的世界。
于是当第二日上午日上三竿时,忽陀来敲门。得到的是屋内千鹤无奈的声音:
“今日琴奴身子不适,多住两日再出发。”
忽陀秒懂,心中不由愈发郁闷,他当真想无涯了,想插翅飞回她身边,片刻不愿耽误。
沈缙歇了半日才下得榻来,她不禁再一次怀疑人生:她们家千鹤这小身板,为什么体力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