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将新药送来,倒是也能将这毒压上一压。去年寄信来说得了稀有的药材,想来能将花毒彻底逼出,哪知今年却不见他人影。王府派去香城的暗卫都被杀了,回春亦不知所踪,离了回春,那晏适容便与等死无异。
余下的日子里他将日复一日难捱,惊梦,咯血,胸闷气短,四肢僵疼,毒发时浑身抽搐,丑态毕露。
无论哪一点,他都不想发作于人前。
尤其是,在薛措的面前。
晏适容不让承贵和薛措说,承贵也真的不敢去说,生怕将晏适容气出个好歹来。
何况薛措眼下忙得很。
据闻南地有异动,他竟将卫京的五军将士全部调离出京,晏清在朝堂上痛斥他是小人,他却仰面无愧,任君王骂着。大臣谁都不敢看他,明眼人早已瞧出这朝堂是谁说话了,渐渐朝着他与吴骁那边靠拢。
不过是在榻上病了一日,书信便纷至沓来,承贵捡了封落款紧要的递与晏适容,哪知晏适容看了竟执意下榻。
承贵一把将他拦住:“这可使不得啊!”
晏适容下榻却是一阵头晕目眩,五指死抠着床柱,勉力缓了缓,沉声道:“吴骁那边有异动了。他要薛措领吴家军驻京师,便是不给他留反悔的余地。”
如此想来薛措调离五军便是给吴骁送的见面礼,而吴骁便是要借着薛措指挥使的威名踏入京门。
不管薛措对吴骁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从薛措率吴家军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几路军马一路南下,连夜在京外驻扎,声势嚣张,唯独京里,恍若不知,还在做着各自的太平大梦。
眼见着晏适容往书房走,承贵只好替他披了件外衫。
“爷,您莫忧思过重。”
晏适容却没有答他,写了一夜的信,写至最后几指颤颤,险不能抓握住笔。
“爷……奴才帮您写罢。”
“不,他们识得我的字。”
承贵便不说话了,给灯添了一匙又一匙油,直至天边露出鱼肚白时,晏适容才放下了笔。
他交代道:“要孙流孙滨拿我亲印去,将这封信速速送给京畿的提督,余下的几封送去各州府,他们看了信,当知怎么做。”
承贵不敢耽搁,连忙退出书房,离开前又忍不住问:“您真的想好了吗?”
晏适容定定地看着他。
“信一旦送出,您这些年的隐忍和谋划便尽诸东流了,皇上势必视你为眼中钉,那——”
“承贵啊。”晏适容轻轻叫他,眼神疲惫却又坚定,“我这些年的隐忍不过是在讨好皇兄,讨好他让我多活几日。可我活着便是想见到薛措平安康健。从前那时我还小,薛家倒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可现下不一样。天亮了,你快去吧。”
承贵知晏适容这是打定主意了,终是没再说话,将门给阖上了。
屋子里,晏适容喉中痛痒,又忍不住咳起嗽来。
薛措领吴家军便等于被变相囚禁,若是京畿的提督相助,将他们反向相围,薛措有恃,想来凭他的才智,占主动权应当是易如反掌的。
晏适容的眸子亮了起来,不管此刻身上有多难受,但能帮到薛措,他却是欢喜的。
八月的日头还很毒,烈日炽烤下,地上连一丝风都湮灭无踪。
秋老虎作祟,酷热难当,倚翠给晏适容扇着风问:“也不知这何时落雨啊?”
承贵摇摇头:“还不好说,京城也太闷了罢。”
这几日百姓与官都不是很好捱。
山雨欲来风满楼,可这京城里密不透风,四华巷内,户户门窗紧闭,便使得阖京更沉闷了。
晏适容这几日咯血,胸口闷痛,憋在府里已经许久了。听到承贵的话,他的手指往桌上敲了一敲:“快了,便是这几日了。”
承贵看他一眼,知他说的是什么。
——哪知这一日来得这样快,不过三日京中便变天了。
满城狂风席卷落叶,天色骤然阴沉下来。平地一声雷扣响京门,吴骁的铁骑兵临城门之下,雷声滚滚,百姓们惊慌失措,分不清究竟是雷更凶还是人更凶。
晏适容抚了抚胸口,喝了口水,竭力平息胸口腾然乱冲的气息。
府门被扣响了,是宫里的人。
平望挂着笑说:“皇上托奴才给王爷带个话儿,皇上今儿个在浮云楼排了一出戏,请王爷去看看。”
“难为皇兄记挂。”晏适容端端正正地戴好冠玉:“本王这就去了。”
承贵在晏适容身后急得团团转,晏适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却是笑了:“安心。”
平望多看了晏适容一眼,不禁道:“王爷今日真是好气派。”
晏适容笑了笑:“看戏,总不好失礼皇上。皇兄今日必定也是龙袍加身,派头十足。”
他今日穿的是黑底蟒袍衮服,戴的是红宝石垂珠冠,奢华贵重,端的便是王爷的雍容。
生,得了王爷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