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
那男人只是望着他,似乎不确定该怎么理解他的话中含意。男人身后的女人倒理解了十足十。“队伍尾端在那头,”她语气里的怒意引来了周围的注意力。她粗鲁地拍了哭泣男人的肩膀, “你不能让他插队。”
“这样不公平,”她身后的老先生也表示同意。
“我没想插队,”惠特讶异地说。
那名哭泣的男人将嘴唇绷成厌恶的弧度。“你是想害我丢了我的位子吗?”
“别烦他了,”那个女人说。
“自私鬼,”那名老先生则低声骂他。
惠特的胃揪紧了,并不全是出于饥饿。自私鬼。说得好。毕竟他的口袋里有一块钱,却没有慷慨分享。“好好享用你的汤吧。”
他本应在餐车解决一顿,但施赈所对街的小餐馆还在营业,所以他当着那个哭泣男人和他的护卫者的面,走进了那里。他没回头看那些人注意到了没。他不想再费心了。他不在意了。
餐馆里充盈着一股洋葱和大蒜的气味,显然他们煮老肉的时候加了不少料。惠特看了眼那些皮包骨的炖牛肉和炖鸡,决定还是不要冒险尝试,免得在游民之家抱着马桶吐一整夜。他点了碗面条和一些面包,端到他所能找到最偏僻的角落桌上。大众关切。光是这间餐馆就有足够填满一打报纸的版面的大众关切──但人们很快就会厌倦这些千篇一律的内容。手头拮据的夫妻,经济困难的家庭,所有人都在底线挣扎。
他伴着不新鲜的面包,像吃药一样囫囵吞下无味的面条。他边吃边看见一名压低了帽沿的中年男子游走在客人刚离开的餐桌边,不时停下将面包屑扫进嘴里,或将鸡骨头啃干净。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惠特出神地想,人们不能像熊一样填饱肚子睡过冬天。不过冬天不会放过任何人。冬天已深深扎根。
他离开餐馆时外头已下起大雨。那群可悲的人还聚集在人行道上,无疑正在接受上帝的审判。雨水将世界仅存的色彩洗得一干二净,惠特通过一个比一个灰暗的街区朝旅馆赶去──这个称呼还是恭维了。他或许不是出身在范德比③或洛克斐勒④那种富豪之家,但他也知道一间旅馆该是什么样的;在一个空荡、潮湿、阴暗的空间塞满铁床,再铺上干扁脏污的床垫可算不上旅馆。但身旁这些肮脏湿透的人,他们看起来和周围的环境一样悲惨,也不怎么算得上客人。
注③:The Vanderbilts,来自荷兰,财源由航运与铁路运输拓展至其他领域,以诸多豪华房产闻名,是历史上第七富裕的家族。
注④:The Rockefeller,美国实业家族,革新了石油工业,全盛时期垄断了美国90%的石油市场,在20世纪初成为全球最富有的家族。
或许除了一人之外。
惠特看过不少昂贵的皮鞋出现在游民之家的破旧地毯上,它们的主人多半为了谋职徒步数哩,将它们走脱了型。但他隔壁铺位上那双淋湿的鞋则不然,它们近乎全新,还刚上过油。那件有着闪亮暗棕色钮扣的大衣也是新的,那套棕色亮面斜纹西装更是滑顺,惠特已经好几年没在街上看过这么干净平整的东西了。他起先想,这人说不定是个法外之徒,但那双眼睛里自省的沉默,加上对方随意躺在床上、戴着帽子靠在床头的姿态推翻了他的第一印象。对方心不在焉,似乎没注意到惠特的视线,惠特趁机欣赏了一番。他的五官有棱有角,但并不刺眼,惠特猜测那一头棕发平时应会被主人梳理得井然有序,现在则成了散在额前的一片发流。在压扁的帽子和新鞋之间,他瘦长的身形或许称不上强壮,但足以在夜里让女人取暖──或者男人也不无可能。
多半是女人。惠特躺回去,后悔没和查理讨一包骆驼香烟。他朝他的铺友投去一眼,“有烟吗?”
那人先是费力将视线移到他身上,接着才挤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我不抽烟。”
“真的?那你还能怎么打发时间?”
没想到这句话让对方脸上微弱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在微光下,那双眼睛映出一种深层的蓝色,但里头的焦点很快又飘向远方。“我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那你呢?”他看着惠特,“ 除了抽烟之外?”
惠特想了想,“喝酒。睡觉。有时候能吃点儿东西。”极少的时候。“要是你有时间,这些都是不错的选择。”
“我现在有大把时间了。”
“刚丢了工作?”
“可以这么说。”那双蓝眼睛再度移开了视线,无精打采地观察一个个在沉默中找到自己床位的新来客,他们几乎一沾到床就立刻睡着了。“有人在哭,”他低语。
他说的是和他们相隔好几个铺位的人。惠特也听到了,他耸肩,“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的方法。”他往下滑,让枕头掩盖他的听觉。“你喝酒吗?”他怀着微弱的期待开口问。
“三不五时吧。”
“你该不会手边正好──”惠特瞄到那人的外套口袋露出半截瓶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