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那儿承继来的。别的修脚师傅都是在街头(包括庙会、集市)路边行艺的,行话叫“剜窝的”,他们和江湖郎中混在一起,一般搭一白布棚子,地上铺一块红布,叫“靠地布”,上面摆放修下来的脚疔、脚垫等皮肉,墙上挂一画着各种脚病图样的白布,行话称作“点张子”,按图指画讲说以招揽生意。其中常在一处摆摊的,行话叫“常靠地”,都得能做“尖活儿”,即手艺好不骗人,那些赶集上庙会的,行话叫“走马穴”,就难免做“腥活儿”,即糊弄人骗钱的。冷清秋不做这地摊生意,他做的是上门活儿,给人轿抬车拉地请去送回,进出的都是深宅院高门楼。
在冷清秋的修脚生涯中,注定有一个女人要把他推向这行业的巅峰。
冷清秋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是谁来请他修脚都去,就是不给平府城的大布商元高庆的老婆修脚。元高庆的老婆有着严重的脚疾,常年无法行走,求遍医药无一奏效,元高庆几次亲自去请冷清秋,冷清秋打发元高庆的只有三个字:“请回吧。”从不多说一个字,气恼得元高庆提起冷清秋就骂:“不过一个脚奴,架子却端得海大。”
元高庆的老婆实在不堪忍受脚病的折磨,放出话去,说如果有人能治好她的脚病,她就在平府城高搭戏台,请曾给慈禧太后唱过戏的碧云霄大唱三天,给他扬名传姓,另有重金相酬。一时间,那些江湖郎中、修脚师傅、平府名医,无不跃跃欲试趋之若鹜地奔往元家,可有一多半未经医治只看那病脚的模样,就知难而退了。原来元高庆老婆的两只小脚不仅高度腐烂,连骨头都变黑了。平府城的名医说:“再不截去双脚会上延双腿,致使双腿坏死,再向上,可就不好说了。”
元高庆的老婆固执地说:“有一人还没给我治呢,我这腿还有希望。”
让人奇怪的是冷清秋既然不给元高庆的老婆治脚病,却要每天问一遍在元高庆布店当伙计的王小毛:“元太太的脚怎样了?”王小毛和冷清秋住近邻,每次都据实回答,冷清秋听后也不表态。
元高庆老婆的双脚越来越腐烂了,不光恶臭醺人脓水不止,并且坏死处渐渐向小腿扩散,再没一个医生上门给她医治。元高庆担忧地说:“截肢吧,再不截就没命了。”元高庆的老婆咬着牙说:“还早呢,我不信他就不来!”
突然有一天,冷清秋走去跟那早出门去布店的王小毛说:“告诉元太太,就说我早饭后去给她修脚。”王小毛狐疑地看着冷清秋:“她那脚还能治吗?骨头都黑了啊。”冷清秋叹口气:“她那脚不是成全我就是毁了我,好歹得去。”
元高庆的老婆虽然徐娘半老又经病疼折磨,可风韵犹存,见冷清秋来了,勉强在床榻上坐起,屏退众人,笑逐颜开地说:“你终算来了,我这脚倒没什么,可那三天大戏一定要唱给你。”
冷清秋见过病脚无数,眼前的这双病脚还是让他吃了一惊,那只是两团筋连骨离的腐肉,让人看了既恶心又恐怖。冷清秋不由跪在元高庆老婆的脚前:“这脚已经废了!”
元高庆老婆依然笑着说:“你不能让它废了,还有三天大戏唱给你呢。”
冷清秋含着泪说:“那你可要忍着点。”
没人知道冷清秋是怎样给元太太治脚病的,侍候在屋外的人就听元太太一直在喊疼似的扯着嗓子唱中的词儿,嗓音艰涩颤动又不遗余力,她唱得最疼痛的是王春娥教子的一段:“骂一声小奴才真个劣性,长成人定是个不孝的畜牲,小甘罗十二岁当朝一品,商辂儿中三元至今扬名,我的儿少年时不求上进,到将来一事无成空负光阴,儿要学前辈人立志发愤,娘也要学孟母教儿成人……”
屋外的人只听得心惊胆颤。
冷清秋从屋里出来时,外面的人见他汗水泪水交织了满脸,前胸后背的衣服全被汗塌湿了,他精疲力竭得不愿多说一句话,手也没洗,径直离开了元家。
元高庆的老婆卧床两年后,又能走路了,这消息让整个平府城振奋起来。元高庆真的在平府城内高搭戏台,请来曾给慈禧太后唱过戏的碧云霄大唱了三天,每一开场,元太太就会稳稳当当不用人扶地走到台下正前面的包坐里看戏,勾引得一戏场的人全支脚引颈地看她,嘴里啧啧赞叹着冷清秋的奇技。
碧云霄开场重头戏唱的是,末尾压轴戏是,来看碧云霄唱戏的人几乎空了一座平府城。
冷清秋成了平府人口里的一个传奇,后来有那知情的爆料说,元太太是从良给元高庆的,冷清秋就是她当年丢弃给老太监公仪佚做干孙子的私生子。又有人说这冷清秋也真够冷的,非要等他娘那脚没人敢医治了,再出手博个奇术绝活的美名,等等等等。这恩怨纠结,也许只有冷清秋自己体会最深。
唱过三天大戏后,元太太就再不出门了,有侍女偷偷传出□说,元太太的脚根本就没好,是冷清秋给她锯掉坏脚后接上的假脚。
不管怎么说,冷清秋的大名在平府城无人不晓了。
一个女人成全了冷清秋,但另一个女人,却要了冷清秋的命,这个女人就是梅九儿夫人。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