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也有大半年没见,治川竟又长高了些。来,尝尝我这公主府里的茶,和东宫的比起来差了没有?”佩兰长公主亲手为他斟茶,和寻常人家的长辈一样絮叨着,“虽然你还没成年,不过我听说陛下已经把许多朝政交给你做,平时很累的吧?好不容易来一趟,多陪姑母说说话,时辰也不早了,不如留下来用过午膳再走?”
她会这么随意地滔滔不绝,还是因为今日只有程霂川到访,如果他父皇也跟来,恐怕阳春三月的空气也要冷得结冰。
长公主和皇帝之间那段恩怨是宫里老人们讳莫如深的秘密,不过他倒是能猜到几分。想着事情,程霂川没急着回绝姑母的好意,缓缓喝了一口茶才说:“今日我也并非得闲才来拜访姑母,而是有事相求。”
“跟我还客气什么?只管讲就是了。”
“听父皇说,长公主府里有名药师,名叫简居善,会调一手安魂香,宫中百余位太医的手艺没一位及他。姑母也知道,程家这病世代相传,我最近或许是过于忙碌,开始偶有发病,而且连续几日无法入眠,故而只能求姑母割爱。姑母看起来精神很好,估计已经用不到此人了吧。”程霂川说了一大段,但事实上他刚提到那个名字时,佩兰长公主就愣住了,准备给他添茶的手僵在半空许久。
她在沉默着调整情绪和语言,平静的神情中露出一丝愤慨:“既然是陛下叫你来,那么他有没有提及当初为何简先生会离开皇宫到我这边?”
“当然没有,我也不敢多问。”程霂川低头装乖顺,“怎么了?”
长公主抬手屏退左右,才深吸一口气道:“简先生当年本是我身边一位大夫带来的学徒,医术并无高明之处,只是会用药入香,对那病有几分效果,所以我才好心送了几份给陛下,谁知道陛下还特地到我这里来找简先生,接着就把他带进皇宫,一年多之后我偶然进宫遇见简先生,他唉,你知道你父皇的病比你我严重得多,还有那种不堪的癖好,所以当时简先生几乎是满身伤病,我实在看不下好好的一个人要被他活活折磨死,求了好久将人救了出来。”
说到这里,长公主抬手擦擦眼眶:“虽然这十几年他的伤已经完全恢复,可无端受难之后,你还要再带走他一次,对他实在是太过残忍了,治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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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觉得我是和父皇一样的人?”程霂川晃着杯底的茶渣,对这个稍长的悲惨故事毫无感觉,“不是患了同样的病就意味着会做同样的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今天必须带走那个人,因为这是父皇的口谕,我不想给姑母扣一顶抗旨不遵的帽子,也不想让父皇觉得我是无能之辈。就当送我一个人情,姑母把这位简先生叫出来吧。姑母看着我长大,应该了解我,我也能向姑母保证,绝不会像父皇那样对待他。”
佩兰长公主深深地望着他,将近十九岁的少年比他的父亲更加冷静和精明,更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且她隐约看得出,他要简居善这个人,并非单纯是为了完成任务,更多的是出于目的不明的一种私欲。简居善是十四年前进的皇宫,或许,与幼年时的他曾有过一面之缘也说不定。
若是真的,也就意味着是简居善命中的劫难吧。佩兰长公主站起身,让程霂川稍等片刻。
她是亲自去把人接过来的,似乎这样能舒缓一点歉意。
程霂川听见脚步声,没沉住气,扭过脖子张望过去。
看得出简居善在长公主府是被当做座上宾的,一身浅色衣服的布料昂贵,腰间只佩一个小巧的香囊,做工也十分精致。随着两人的靠近,他还看得见垂着头的人那截雪白的脖颈。
“简先生,这位是当朝太子。治川,这就是简居善简先生。”长公主简单地引荐,目光担忧地望向程霂川。
“草民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清亮的声线中带着沉稳,听得出已是中年人。略显纤瘦的身影直接拜倒在台阶下,不给程霂川阻拦的机会。
原本程霂川等不及这些虚礼,他只想立刻看看那张脸。可那人跪下的一瞬,莫名的虚荣感翻江倒海地淹没了思绪。
他等了太久,就连简单的臣服动作都能让他为之喜悦。
从十四年前第一次见到时起,病态就开始随着时间而积累。可见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病得没有父皇厉害都是假的,他已经病入膏肓。
长公主见他意味深长地望着简居善而不开口,看不穿他的想法,只好提醒他:“让简先生起来吧?”
“嗯。”程霂川短促地应允,喉口的水分迅速蒸发,可惜杯里已经空了。
只见简居善不疾不徐地站起来,一双素手不忘掸掸膝上灰尘,仍旧垂着头等着命令,似乎逆来顺受的温驯已经刻在骨头里。
程霂川控制不住双足,噌地站起来向前走,一旁的佩兰长公主却紧盯着他,那目光逼迫他刹住脚步,压低声音说道:“抬头。”
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发髻,完全没遮挡住面庞。没记错的话,这人今年应该已经三十四岁,除了几道岁月不可避免留下的细纹,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