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顾透过季姑姑的指缝见看见医院灰白的地面,还有走来走去的路人的脚,他用全身心去感受所谓“蚊子咬”的感觉,结果屁股上却挨了重重一针。
小季顾跟着季芳回家的时候天下起小雨,小季顾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他看见外面暗下来的天色,看见打开车灯行进的其他车辆与公交车一同移动,还看见雨点打在车窗玻璃上,然后无数的雨点映射无数的车灯,小季顾就用手指隔着玻璃去摸水滴,他问季芳:
“姑姑,打针的针头会不会断在肉里面啊?”
季芳说:
“怎么会的。”
小季顾就问:
“医生的针那么细,要是断在肉里面会怎么样呢?”
季芳想了想,说:
“大概要开刀的。”
小季顾就想象医生像切割猪肉一样将自己作痛的左边屁股划开,然后将细细的,闪着微芒的针捏住拔出来,再然后给他缝针,小季顾觉得那肯定是他无法躲避的厄运了。
医生说小季顾脸上的伤口再深一点就要缝针了,要是用线缝合,难免就要留下难看的针脚与针眼,小季顾那时候对于好看难看还不懂什么的,他就是单纯地害怕打针,害怕缝针。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忘记莫须有的“断在屁股里的针头”,许传东问小季顾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小季顾眼睛底下贴一块纱布,他很高兴地说:
“医生没给我缝针!”
许传东见过缝针留下的伤疤,他的同桌和他炫耀过眉毛里面一条蜈蚣一样的伤口,他想象小季顾脸颊上也爬一条“蜈蚣”,于是那小子大大地松一口气,说:
“最好不要缝针的。”
季芳让小季顾今天不用写作业,然后又狠狠地说了顽皮的儿子一顿,听闻许传东要学着电视里的小偷撬锁,她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她说电视里很多事情都是假的,不能全部相信。
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家里还是冷锅冷灶的,季芳去做饭,她淘米洗菜,等到打煤气灶的时候却怎么都不扬火,季芳用手拍一拍煤气钢瓶,她估计是煤气用完了,想起以前都是许海川用自行车驼着旧钢瓶去煤气厂,再将装满煤气的钢瓶斜斜地挂在车后轮右边斜斜地驮回来,季芳在厨房昏黄的灯下,只觉眼睛发酸,于是靠在印有红字“液化石油气”的煤气钢瓶上哭起来了。
许传东家有一把长柄伞,拼接伞面的三角形塑料布一共有八片,四片白四片红,红色与白色相间着排列着。季芳那天晚上就打着那把伞领着脸上贴着纱布的小季顾和许传东去吃饺子。
也许那晚上的饺子很好吃的,也可能不过就是很普通的饺子罢了。
可是对于季顾来说,那是他后来想起来口腔就反射性分泌唾液的一餐。他始终记得那一天饺子店都要打烊了,忽然有个打着红白相间雨伞的女人带着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从被雨打湿的桥边走下来。饺子店的老板娘于是又开始烧水包饺子——牛肉馅和韭菜馅饺子都已经告罄了,唯一猪肉馅子还剩一些。
其实那包饺子的猪肉馅经过炎热的一天早就不新鲜了,不过味精的滋味倒是鲜美,小季顾看见季姑姑去问店家要小碟子,然后将蘸料与蒜泥搁在小碟子里搅匀,红白色的雨伞就搁在饺子店门口控水,季芳脚上穿着一双用宝蓝色尼龙线勾的拖鞋,她头发乱蓬蓬的,再加之这一日奔波没有洗脸,那脸上一出油,在瓦斯灯泡的照射下便显得格外暗黄。
小季顾盯着季芳的黑眼圈和法令纹发呆,季芳就往小季顾盘子里夹饺子,让小季顾快点吃完晚饭好回家睡觉。
季芳似乎是将许海川忘在脑后了又或者是受不了每次从街道的拐角走回家的时候都让人指指点点地笑话,那年夏天,小季顾与许传东跟着季芳搬出了小院子。
季芳将小院租出去,然后用一部分租金租了间筒子楼里的小房间,剩下的则勉勉强强贴补两个孩子的学费。筒子楼是以前的办公室改建的,一条狭窄阴暗的走廊两侧都是隔出来的一间间十几平方的小房子,小房间没有独立盥洗室和厨房,盥洗室和厨房公用,因此尤其是在夏季,筒子楼楼道里常飘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租来的房子有一张单人木板床,季芳将小季顾睡的铁丝床也搬来搁在屋里另外一边。从此季芳睡铁丝床,让两个男孩睡木板床。
季顾虽说在许传东家住了那么多年,可那才是他第一回和许传东一起睡,十二岁的小季顾只觉得兴奋,于是熄灯之后忍不住翻个身趴在许传东耳畔悄悄耳语:
“传东?”
许传东也轻轻“嗯”一声,说:
“干什么?”
许传东和小季顾从前都是一个人睡小床,他被窝里头一回多了个热烘烘的小季顾,倒是没觉得不舒服,就是有点不适应,他感到小季顾口中哈出的热气吹得他耳朵眼痒痒,又感到小季顾的腿已经贴到他腿上,就向一旁让了让。
小季顾觉得很高兴,就把脸埋在被子里,憋着气咯咯笑,他笑得连床板都随之震颤不止,许传东就也把脸埋到杯子里,悄悄问小季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