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小白脸和阿荆一起去吃小龙虾。
江边烧烤夜市极其繁荣,且热气熏天,满大街都是把汗衫撩到啤酒肚上面的大叔拎着啤酒乱晃。阿荆特意赶了个早,挑了靠墙的位子。小白脸要了一箱扎啤、一碟毛豆还有四两小龙虾,跟阿荆挤眼睛道:“今儿一定要把你喝趴下。”
阿荆白了他一眼,又加了一箱。
事实证明,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不要随便挑战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尤其是在敌方实力强劲的情况下。小白脸吐了三次,上厕所都是阿荆扶着去的。
站在男厕所门口,被来来往往的男性目光上下打量,阿荆啐了口痰,再翻一记白眼。
他喵的。
终于把小白脸弄回家,已经是深夜两点。阿荆帮他脱掉鞋子,放了盆在床边免得他吐。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借浴室洗了个澡漱了个口,整个人这才舒服了一些。排酒时,阿荆瞥见马桶旁丢着几个用完了避孕套,目光沉了沉;随后用卫生纸包好,丢进垃圾桶。
从浴室里出来,阿荆坐到床边抽烟。城市的灯红酒绿透过百叶窗投进狭窄的出租屋内,变幻莫测的光影线条掩映在她的脸上,悠忽不定。
身后的小白脸嘟哝了一句。
阿荆以为他要吐,便过去看;谁知他的眼睛竟是睁着的。
“杨培元,你个没用的孬种,”他睁着眼,却在说梦话:“老子爱你七年,为你出柜背井离乡你他妈这么对我老子操你妈个老母逼鸡巴日的”
小白脸原本不是个爱说脏话的人。阿荆知道。
杨培元是那个河南人。
他后面又咕咕哝哝骂了好些,舌头都在打卷;阿荆拍了拍他的脸,想让他清醒一点。
“爸”他又道:“有本事就打死我。本就不是亲伢儿妈早就不跟你好了,特么还以为自己多牛逼操全特么狗日的没良心”
小白脸比阿荆早一步离开村子,所以他原来的那些事儿阿荆也都晓得:小白脸的母亲在他初中时就跟外省男人跑了,之后便随他爸一起生活。高一那年,小白脸班上转来一个河南插班生;高二下学期,小白脸跟家里出柜——出柜那天,他爸揍了他一整晚;阿荆第二天去找他,人已经不能下地了;再之后,阿荆便没在村子里见过他。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吐了个烟圈。
本以为往事如烟;然而现在回想起来,这烟还是他娘的没散。
“唔”
身旁的小白脸翻了个身,抓住了阿荆撑在床沿的手。
“游妹儿”他喃喃着,睁大的眼睛里流光溢彩。虽然阿荆一直觉得小白脸此人没啥优点,但光凭这双眼睛,的确配得上小白脸在圈里的风评。
“你别怕,”他继续说:“哥知道你心里苦;别为了不相干的人作践自己,不值得”小白脸打了个嗝,出了一口酒气:“等以后哥赚了钱,咱买个江景房高高的,一眼就能看到江夏天长江里去游泳、冬天就窝屋子里头烤火嘿嘿嘿”
阿荆扑哧一笑,替他撩开汗湿的头发。
“游妹儿,你留下;咱们一辈子、逍遥快活”
说完这一句,小白脸还嘟嘟囔囔了好些,但阿荆都听不清了。醉醺醺的大男孩撒娇似的在床上蹭来蹭去,抱着阿荆不肯放。阿荆瞥了眼他已经立起来的裆部,无奈地把烟头摁灭。
还是个孩子啊。阿荆心想。
她把人放好,静悄悄地离开了。
凌晨的武汉是路灯的世界。阿荆扫了一辆小黄车,沿着路中央的黄线慢悠悠地骑。
庞大的城市建筑群相互沉默,压缩着狭窄而扁平的夜空。工业城市原本的样貌随悠长夜哨缓慢展开来,莲藕般的机械吊臂终于和暗蓝色雾气一齐隐入夜色。紧闭的店门,高深的楼影,暧昧的紫薇花,以及扑棱着翅膀到处乱飞的蝙蝠如此清醒,却又如此沉迷。
阿荆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那些神鬼也不知道的心事,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敢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
踩着脚踏板,塑料坐凳磨得阿荆大腿内侧有些疼。然而困意席卷而来,梦里似乎也会有这样的痛觉。阿荆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只要一闭上眼睛,那盏台灯就会幽灵般晃个不停。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这首歌是秦真教她唱的。几年前在深圳打工的时候她也睡不着,秦真就会唱歌哄她。当时秦真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儿歌阿荆都不会;
然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父母双全幸福美满。
溜过一条街,再下一个坡,逐渐有了些人烟气。尚营业的足浴店和理发红灯区微敞着门,红黄蓝绿的光噼里啪啦炸得阿荆眼睛酸。她把小黄车停在巷子口,找着一家裸白色窗帘布的店,跨了进去。
游艺路11号,余儿足道。
门口的短沙发上坐了一个豹纹女,正抱着手机看《三生三世》。杨幂面无表情跳下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