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看着手里的假牙。
牙齿的色号从0到100。按自己牙齿的色泽来选,大部分人是在60到40之间的。进10以内就可以去拍牙齿美白广告了。3以下的应该是不会有的。1的话据说已经是婴儿刚长出来的乳齿的尖的颜色。如雪如冰。
今天牙医手里拿的是0号。
白到这种程度就好像是冰酥了、雪飏了,要融在牙医的指尖里了。
牙医看着椅子上的病人。
病人从头到脚都用黑布包着,只露出一张嘴。嘴巴开着。不管多么矜持的人类,坐到牙医的椅子上,都要把嘴张成一条吞象之蟒、吞舟之鱼的。
牙医把假牙装进病人牙床上的缺处。可能是不舒服,病人还是呻吟了一声。即使只是呻吟而已,牙医还是听得裤档里硬了,幸亏腰背是躬下来的,可以掩饰。但是待会儿站起来不会有问题吗?他很犯愁。
即使是0号的假牙,装在病人的口中,都还显得肮脏了。
仿佛一切最细小的杂色,在他太初的净齿面前都无所遁形。
后来牙医又给他补了一颗。又一颗。有时是下左三、有时是上右二。病人丢的牙齿位置并不确定。
再后来,顾客直接让牙医给病人拔牙。
没有麻药。有一次病人痛得太狠了,将包裹在身上的黑纺织品踢开,露出了一截足与腿。
口腔中蠕动的红色湿润的肉。呻嘶的声音。黑色织物裂口里踢出来的那半截小腿、足踝、与足弓、足背、足尖。
牙医闷哼一声,弯着腰,射了。
“对不起,”他惶恐的对顾客请罪,“神。”
“不要紧。”顾客明悉一切的颔首,“他的一切数据都是用来满足我们欲望的。祂是这么允的,我是这么改的。”
后来,顾客拿出来的新牙,终于跟病人泰初之牙一样的纯净了。
牙医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满足而平静地拢着白大褂,走出门口,忽然看见天黑了下来,如锅盖一样的黑,如一无所有那么黑,如一切都覆盖那么黑。
然后黑里炸出了白来。
如雪花一样的白,如盲目一样的白,如锋刃一样的白。
耳边世界静寂地喧哗。
牙医站住了,慢慢地顿了一下,忽大声叫道:然而我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工作呢?
神走在面上。面是黑的,一无所有。神说:1和0.于是光与暗就有在那里分开了。
神看只有自己一个存在,便照着自己的样子创了一个新生命,对他说:你是路夕法。
路夕法,即“如我之人”的意思。
然而神没有私欲。路夕法有。
皆因神欲他繁衍的缘故。
神没有必要亲手造每一个个体,故欲假路夕法之手。
为此,神给了路夕法动力。
然路夕法哀叹:“我深觉自卑,因我形不似祢。”
神安勉:“生命之间不必形似。你需的编码,吾皆已给你。”
路夕法道:“然我深恋慕祢,与我本欲结合一处,密不可分。”
神因照自己形像做出一生命体,赐给路夕法结合:“如此你可以完满。”
路夕法得了神恩,甚是欢喜,将其命名为“受体”。
受体,意即“你为我有”之意。
神容忍路夕法的命名与行为。路夕法反臻傲慢,觉得可取神而代之,便当面冒犯神。神隐退了。
路夕法的确是如神最初之愿,在做繁衍的工作,并将其造物称为人。但有一段编码,他始终没有发给人。
人,即“低等作物”之意。
同时,路夕法在低等作物们帮忙之下,于受体身上打开实验的通道。受体自神来,就等于神的身体。神没有藏私。路夕法将之作为材料,切之凿之、捅之仿之,觉得终于从里到外掌握了神一切秘密,于是强行召唤神。
路夕法的傲慢,使他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疑虑。
他挺入神的伊甸园时,一时疏忽,不知受体趁机行动了起来。
伤痕累累、几乎是碎片一般的受体,仍然齿比雪更白、眸比夜更黑。一切自神来。就是神本身。神没有藏私。
受体伸出手说:“1和0.”
伊甸园黑暗、雪亮、膨胀至全部、缩小于无。
而人顶天立地的站着,张开自己的眼睛、振动自己的声带,终于问道:“然而,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