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为什么埃赫那吞不来看望她,却只得到一个无比淡漠的回答。
“你是在加冕礼上睡着了吗——虽说你似乎一直在干这种事……”她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长椅上,费劲地喘了口气,“我早说了,他生病了,可我现在更没力气去看他。”
“他真的生病了?”我惊讶道,“我还以为这只是你找的借口。”
“所以你以为他还在神庙里做着有关阿吞的春秋美梦?不过照你所想也错不到哪里去——我是说如果他没昏厥过去,被人发现面色蜡黄地倒在殿宇台阶下的话,这会倒很有可能确实如此——”
看得出来她的表情有些担心,但更糟糕的是,估计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连担心的精力也攒不出几分。只是我完全没想到国王的病情来势竟然如此突兀且凶猛,虽说埃赫那吞的体量瘦削,总不是很强健的模样,但往常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娜芙蒂蒂显然是将其病况的具体细节封锁了起来,毕竟她有理由不让无关人等知道——眼下是执政者更替的关键时期,她又恰好怀着身孕,朝堂上却琐事繁忙,一旦引起恐慌,不仅阿玛纳容易陷入崩溃情绪,底比斯隐藏起来的陈旧声息也将再次勃/发。
我低声问她道:“国王得的什么病你清楚吗?”
她摇摇头:“他一直在发低烧,御医下不了论断。”顿了顿又道,“但应该没什么大碍,前两天是阿吞摩斯在照顾他,听说给他敷用了自己家乡带来的草药,起码有抑制病情的效用。”
我愣了一愣:“又是他?”
“我知道你一直对他有敌意,但你的意见并没有什么用。”她无所谓地轻笑一声,“你得承认,无论在何种方面他都是个很有才能的人,他能皈依阿吞神,埃赫那吞和我都很感激。”
我有意说道:“是啊,毕竟他还经常去看望孩子们。”
听闻这话娜芙蒂蒂倒微微惊讶地偏过头来:“他去看望了哪个孩子?”
“你的每个孩子——包括图坦卡吞。”
她安静了片刻,最终也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是这样……”
我皱了皱眉,忍不住继续道:“恕我直言,当初他刚来时就出现得很是突兀,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前往琪雅寝宫的路上,那时只觉得他鬼鬼祟祟得十分可疑——”
娜芙蒂蒂骤然嗤笑一声:“伊西尔索娅,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我满怀恶意地说:“什么也没有,只是出于好意提醒一句,你们探过他的底吗?毕竟来路不明,万一真有什么怎么办。”
“那段时间来路不明的朝奉者那么多,一个一个盘查是盘查不过来的。”她冷静道,“不过关于阿吞摩斯,就不劳你操心了,尤其是现在这种梅利和斯门卡拉也十分需要他的特殊时期——眼下他也算是我们朝廷上的老人了,辅佐孩子们在他们父亲的老路上走下去,他驾轻就熟。”
“所以事实上是,你和埃赫那吞也十分需要他。”
“是这样。”她目光坦诚而犀利地瞥了我一眼,“所以无论有什么偏见,也请你闭嘴。”
然而娜芙蒂蒂错了,她该请闭嘴的并不是我,而是她亲自牵上神坛的女儿女婿。
短短五个月的光阴,在寻常的盛世时期恰如一缕清风掠过尼罗河河面的光景,甚至难漾起半点波澜,可阿玛纳的盛世毕竟不比寻常——最首要的一点即是,这热闹斑斓的新王朝是由娜芙蒂蒂他们夫妻两人开辟的,伴以沙漠中/央宏伟壮丽的落日余晖,那金黄的色彩里却满是苍茫,即便是喧嚣狂欢也传不到辽远广阔的埃及上下,这狂欢由此愈发显得孤独肃杀。
然而就在这种孤独映衬下,少年人企图掀起又一场变化的叫嚣亦将愈发唐突刺耳。
正如先前许多人早已察觉到的那样,梅利与斯门卡拉的结合犹如他们父母亲当年的缩影,同样源自王政的需要,源自年长一辈的指示,可一旦就位,也是一样的同心同体——稍有差别的是,斯门卡拉比起埃赫那吞,不如后者那般固执不化,他心肠中彰显的一星半点慈软左不过出于他母亲的血脉,而这种温和却无法与执掌朝政者应有的性情相契合,于是他所缺失的东西,统统被他的妻子彰显得淋漓尽致——梅利塔吞在她的位置上毫无保留地诠释出父母亲高傲强硬的一面——甚至更甚。她年纪还太轻,没有克制,不懂忍耐,而且她生来就是嫡出的公主,长大后立马成为王后,亦不明白应当展现那种因被道德与规矩束缚而不得不显示的、哪怕是虚伪的良善——这些向来都没有人教过她,娜芙蒂蒂缺乏耐心,埃赫那吞不闻不问,尽管现在阿吞摩斯有意要帮助她,可当这个骄傲的女孩已经站到了几乎最高处,她没有理由为一点小事低下头来——对其而言,这甚至可以说有悖于她对自己灵魂的尊重。
可现如今的王朝不再需要像当年那样,由一对年轻勇敢的王室夫妻合力推翻束缚他们的牢笼枷锁。现在罩于这两个男孩女孩头顶上的天花板,上面雕刻的纹章不是什么虎视眈眈的敌人,却是一手将他们带大的父亲与母亲。终于娜芙蒂蒂直接在朝政上对她不听话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