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声音。
“老太,”姜棠在那坟前慢慢俯下身子,声音有些颤抖,依旧强撑着让人能听出来笑意,
“阿棠来看您了。”
王苏叶静静立在他身后。矮矮的土丘前伏下身子脊背微颤的青年男子在这一刻又变回了那个骄傲飞扬的少年,此刻诚恳而温驯地跪着。
不,或许说,他心里的那个少年,在那个暴雨之夜后,就以一种永恒的姿势跪了下去,永远地跪在红尘里人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扶他一把,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
王苏叶没有这样做。
下一刻,他也慢慢跪了下来,跪在姜棠身侧。
他一个头磕在尘埃里。
他说:
“祖母,我在姜棠身边。”
他说:
“祖母,请您放心。”
又是一个头,沉沉磕在地上。
这一下一下,也像是磕在姜棠心上。
这个多年来沉默坚忍的人此刻用磕在地上的两个头,证明了他所有的深情——不他不用证明,他何须再证明,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只把眼前这个人奉为神明,他除了他也一无所有。
你说说看,人活在世上向死而生,来来去去身无挂碍,谁真正地拥有过什么?是财富权力,还是青春年少?
可是王苏叶和姜棠不一样,至少他们此刻互相拥有、互相成全,用心作誓,难道还不够?
什么是永远,没有永远。王苏叶的科学准则里没有永远,但姜棠就是永远。
王苏叶要带姜棠回家的时候姜棠拒绝得很坚决,说要去看看亲戚,让王苏叶先回家一趟。
王苏叶心知这只是一个借口。他家衰败后还能有什么亲戚。
几年过去,老屋越发破旧。他拉开大门,冷气扑面而来,屋里灯光暗淡,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
王苏叶快步向里走去,在厨房门口站定。他的父亲坐在灶后,拿着火钳向里添柴火,冷硬的轮廓被火光照亮;母亲背对着他,手上动作不停,背影却早已佝偻。
“爸,妈,我回来了。”他开口,打破一片沉郁。
“哟,苏叶怎么回来了?”母亲立刻转过身来,毫不掩饰满脸的惊喜。
他再看向父亲。
饶是以他父亲的脾气,此刻也难得地温和,只说: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一家人久违地围坐在桌边吃饭。他回来得突然,饭菜并不丰盛,但确是记忆里的滋味,朴素又亲切。
饭桌上父亲极少开口,一直是母亲问东问西:学校伙食如何、住宿环境可好、是否被学生为难……他一一应答,只拣了些好事说,以免母亲担心。
一连串问题后母亲沉默了一会,他不擅主动开口,也就闷头吃饭。谁知该来的终于来临,母亲低头看着手里饭碗,温声说:
“苏叶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尽快找个归宿了,有没有遇到称心的姑娘啊?不行的话跟娘说,娘给你介绍个好的。”
刹那间王苏叶如坠冰窟,最终却又被温暖的毛毯包裹住,既心虚,又放松,混合成悲天悯人的疲倦感,让他无力反抗。
王苏叶沉默地夹了一筷子菜,许久才吐出一句:“会有的,您不用操心……”
“啪”的一声筷子被拍在桌上,父亲好像已经喝醉,他粗声道,“你老子我还等着抱孙子呢!别天天想方设法往后拖,下次你们五一放假,必须给我带个媳妇儿回来!”
王苏叶面对父亲向来的强硬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情绪,但母亲随后小心翼翼的一句话却反而使他感到羞愧起来:
“儿啊,娘不图啥,就想你成家立业,生个孩子,以后等你老了也有人照顾你,娘总归是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王苏叶的思维骤然被拽回来,从与姜棠重逢的喜悦里清醒过来。他又变回冷静理智的理科老师。
他怎么能,又怎么敢。
他敢赌上自己的一辈子,可是父母辛辛苦苦把他抚养长大,他不能拿父母的后半生去赌。
王苏叶动了动嘴唇,许久,只是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
他突然失去了勇气,他想告诉自己这就是人性,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但他不能相信对姜棠的感情还敌不过现实。
他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待他和姜棠。
姜棠不能再被别人用那种眼光看待了。
人类的感情是如此脆弱。
他已经输给了自己的想象。
(十一)
“光亮灿烂的未来像琉璃珠子断了线一般摔落崩裂,从此,永夜。”
姜棠压低帽沿,在路旁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
忽然听见远方田垄上有人远远喊他小名:
“阿棠——”
姜棠下意识想抬起头,却在抬起来前的那一瞬间生生压了下去。
那个人还不依不饶地喊阿棠阿棠,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