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色彩斑斓的混乱,目光集中不到一处,微感昏眩。房内正中央坐着一个对着画板勾勒描摹的少年,从背影看,骨骼高大,身材修长,短而齐整的黑硬头发根根挺立,浅蓝色T恤下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露在外面的脖颈呈古铜色,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野性的气息,闷热的房间里没有冷气或是风扇,豆大的汗珠顺着衣服直滚而下,他也无所察觉。
傅庄严似乎习惯了他的不言不语,耐心地对他道:“阿深,姐姐来看你了,还记得她吗?她过去经常送你上学……”
傅梓深默默地转过头来,无甚表情的脸在看过傅岳池一眼後迅速将目光移至别处,愣愣地保持着转身的姿势。
傅岳池看着这张深邃俊美的脸,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痕迹,这个已经高出她一头的男孩於她完全陌生。
傅庄严拉着她走到傅梓深的面前,熟络地比划着:“你姐姐,记得吗?”
傅梓深依然抿着唇偏头看向别处,不说话也不动作。
傅庄严微微叹了口气:“能说话就好了……”
傅岳池突然想到初见傅梓深的时候,他还是个四岁大的小萝卜头,短胖的胳膊腿,肉呼呼的脸颊,明亮如星辰的双眸衬得人小巧可爱,永远半低着头不和任何人做眼神交流,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吴芳到哪儿都牵着他,即便他从不回应仍乐此不彼地逗他说话,彼时十二岁的傅岳池懵懵懂懂地知道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是个自闭症男孩,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不想说。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傅岳池除了震惊就是愤怒,母亲刚刚逝世,父亲便带回一男一女并告诉她“这是你弟弟,以後要好好照顾他”,这让她怒火中烧。
吴芳是个长相不亚於陈荟蔓的漂亮女人,笑起来会有两颗深深的酒窝,傅岳池觉得她有点眼熟,却不知在哪儿见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绝不喜欢这个随时挂着笑的女人,更不用说那个存在感极低的弟弟。
傅岳池不是天真善良的少女,她喜不喜欢都不会放在脸上,所以见到那对母子,也只是冷漠而不失礼貌地问了好,她知道木已成舟局已定下,即便她再怎麽不乐意,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哭闹都没有意义,不过她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在这里过得不痛快。
傅庄严拉过她的手打断她的回忆,牵着她来到傅梓深面前,小心翼翼道:“我留你们两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再叫你,你们……交流交流感情。”
傅岳池不置可否,待傅庄严离开房间,轻轻地坐在靠窗的床沿上,上下左右地打量傅梓深的私人天地。床铺这里比较齐整,被子衣服都摆放得有条不紊,而房间的另一半则是被画具、石膏像所占据,胡乱地放做一堆,等身高的石膏上雕着难以描述的形状,一如傅梓深令人琢磨不清的心思。
将目光重新停驻在傅梓深身上,傅岳池不意外地看到了他左额上半指长的扭曲疤痕,心不由自主地颤悸了一下,画面便又回到十三年前。
看到电视机里抱着男主人公撕心裂肺地哭喊的女三号,傅岳池终於知道吴芳是做什麽的了,一个一直混迹於娱乐圈的三流演员,接的戏不是苦情就是抗战,人气也一直不上不下,不意外会遇到算是半个同行的傅庄严,珠胎暗结。
四岁大的傅梓深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安静地堆积木,吴芳跟他说话他惘若未闻,像是置身在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谁都不在他的视线之中。吴芳不大放心傅梓深一个人和傅岳池共处,因此她要工作或是休息的时候会叫来女佣陪在他的身侧,虽然傅岳池什麽都没说什麽也没做,她总能感觉到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阴森森的恨意。
傅岳池善於伪装,人前她就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又有一个令人可怜的身世,总能引起别人的同情,所以没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给吴芳一个阴冷的眼神吓吓她,看她僵直着身体警惕地防备她的样子就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真正让她恨傅梓深的,是傅庄严的态度,诚然她不尊重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因为他配不上母亲陈荟蔓,但这不表示她乐意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傅庄严不是喜欢这个白痴儿子吗?欺负他顺带可以膈应吴芳,反正没人会相信是她做的。
於是,傅岳池主动提出接送傅梓深上下学,特殊学校离她那儿不远,顺路的事。
吴芳听後几乎没有思考地尖声拒绝了,傅岳池一脸无辜、哀怨地看着她:“吴阿姨,你讨厌我。”
吴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心地看了眼脸色骤变的傅庄严,耐着性子解释道:“小池放学晚,小深一个人在学校等我不放心,我知道孩子是好意,但还是不麻烦了。”
傅岳池不说话了,低着头戳碗里的饭,面容恰到好处的悲伤,就像是一个被孤立在他们世界之外的陌生人,莫名的凄凉。傅庄严察觉到她的失落,又思及自己对她母亲略显凉薄的做法,头一回儿对这个女儿感觉到了一丝愧疚,女孩子都是敏感的,她没有对吴芳母子表示过欢迎,但也没做出什麽出阁的事,对傅梓深示好的举动多半是想要缓和和吴芳母子的关系,便警告地瞪了吴芳一眼,转而温和地对傅岳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