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间,石榴听见有脚步杂沓的声音。她虚弱得无法开眼,想问一声土地,来者何人,却喉头紧闭,散不出一个单音。
土地领来二位仙人,指着南壁墙角。
上仙,这就是那株石榴,你看可否回天?
没等上仙开口,那名叫景云的仙童倒是先插了一句
无声无气的,怕是难了。
土地看这回上仙没有呵斥仙童,心里打鼓,怯怯望向仙人。却见他转身环视一圈,凝神不语,委身摘了片石榴的枯叶轻嚊,尔后才开口。
倒是株不错的石榴,在这阴损的天地,竟也独活了好些时候。
土地听言,长叹一气。
这满园花红里,她虽色不出众,没成想却是最倔得一个。
可惜了,这妖灵根基甚嘉,若在原乡修炼,得道修得灵仙也非难事。
上仙,石榴她不光资质出众,也是难得的慧善,修行至今仅靠天地灵气,从不吸人精元,还年年以果相报栽种之恩看她如今这副模样,我做一方土地的,也是于心不忍,望仙人无论如何也要救救她呀。
眼看着土地又要跪下,景云赶紧扶起。
你这土地怎恁得多情?这救,也要看是死是活。虽说我家仙人死的活的都能救,但救了死的就是逆天,一旦发现,降了仙籍不说,扒皮挫骨的天罚难道你来替着受吗?
"这这这
景云,休得胡言。上仙用拂尘轻打仙童,转而对土地说道莫急,还有生气,待我试上一试。
说时,他轻摆衣袖,伸手朝向景云。
景云,仙露予我。
师父,您瞧这花妖已近咽气,仙露又是何其珍贵的天物,使不得啊!
不过是天宫沾花的露水,月落日升便又是一杯,死物尔尔,何谈珍贵,给我便是。
师父
虽仍有不甘,但未免上仙动怒,景云还是不情不愿地取出了仙露。
取过仙露后,他在手心幻化绿柳,沾湿了洒向石榴根茎。只见仙露到处,白雪纷纷化水,板结的泥地也一下湿润起来。
从根部传来的一股热流,让石榴瞬间恢复了生气。她微微睁眼,瞥见眼前立着一大一小两位白衣仙人。
园中雪花翻飞,西风飒飒,而那位大一些的仙人既不戴蓑笠亦不穿寒衣,就那样傲立在茫白之上,被萤雪包围。他素指缓缓伸来,带着一股暖气,如玉修长,碰上石榴的那一刻,不知怎的,一股意气上涌,这小小花妖,竟留下了泪来。
小小妖灵,倒是多情。
石榴的泪,恰巧落在上仙的手背,红如血珠,沁入皮肉里,氤成了一粒朱砂。
上仙低头看了一眼多出的痣印,只笑她多情,却不甚在意,稍抬指尖后便着手运气。
他指腹每过一处,真气就在该处四散开来,弄得石榴好不舒服。懵懂间,这株花妖凭着将将恢复的力气,忍不住睁大双眼,妄图记下恩公的模样。她灵眼微动,自上而下,处处都要定睛细瞧,不放过分毫。
灵眼见得的这位仙公,乌发如墨,白衣胜雪,头顶黄杨木簪轻绾,额鬓一缕青丝漫飞,剑眉下凤目微垂,泪痣左点,鼻影深深罩着朱唇长身挺立,笼射着月光,衬得一身皎洁皓然。
石榴凝视身前这位玉人,不禁入了痴迷的境界,心道:
仙家到底是仙家,一身气派,眉目也生得此般出尘,枉我百年蹉跎,竟未遇着过一个堪比之人
不过,任凭她心思萌动,上仙依旧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
待运完真气,这位仙人又挥动拂尘附于左腕。拂尘被施了仙法,去腕时,如同利刃割开他的皮肉,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
景云见此情景,大骇,忙上前喝止,心急道:
上仙,不可!你已施她仙露,何以又要渡她骨血?您说仙露是死物,或许不敌性命珍贵。但为此等小妖伤了仙元,却万万使不得啊!
土地与石榴听言,也俱是一惊。无奈石榴灵力尚散,无法发声。若真像景云所说,这位仙公欲渡她仙元。此等无以为报的恩情,她当真收受不起!
而另一边,土地接过景云话头,跪地边叩首,边急忙附和:
上仙,您救石榴一命便足矣,切莫再伤了仙体
此时,雪地里一站一跪两位仙人,一个急红了脸,一个惶恐失色。而正主却面色如常,定身也不看他们,待血珠从肉缝溢出,才缓声道:
适才这妖灵落了滴血泪,错把精元渡我,其百年修行一朝散尽。我怜其资质,还她一滴骨血,也算一桩善缘。
说时,上仙不等他人阻拦,直将骨血滴入石榴根上。
刹那间,灵气冲顶,石榴脑中百年走马,魂魄更飞升到高处,四荒八野尽入眼帘,在空中悬置一刻后,又瞬间落下。魂归入体,天地立时无声。她经不住打开灵眼,惟见白茫一片,世界如同凭空消失一般,只余下万丈白光。石榴被这突至的虚空吓到,想呼喊,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