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医正走后,在旁候着的江月心满面忧虑,道:“这等多事之秋,你的腿脚又不方便,若不然,还是多请几个护卫在身侧吧。我也留在阿延身旁,一个能抵过十个。”
李延棠却忽然没头没尾道:“小郎将,你若思念故乡,朕也可放你回去。”
外头的阴雨天有些灰蒙蒙的,沙沙的细密雨声迷了耳,叫江月心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微微吃惊,问道:“你这是要赶我回去么?阿延。”
“给小郎将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他眼眸微舒,语气很是淡然,“许多事儿都要做了才知晓喜欢还是讨厌。这京城多的是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朕想着小郎将不一定会欢喜,所以给小郎将一个选择的机会。”
诚然,他心底想的是,面前的姑娘决计不会离开京城,可他不能贸然剥夺这个机会——幻想之中的京城,与现实之中的京城,到底是两回事情。更何况,即将发生的事儿,又是关乎帝位的大事。
江月心却是飒爽一笑,道:“小心肝,你说什么呢?腿还没好,可不是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你?”
李延棠安静了一瞬,道:“朕腿脚不好,小郎将不嫌弃?”
“哪会嫌弃。”江月心道,“我喜欢的是阿延的人,又不是阿延这双腿。且不说你只是雨天腿脚疼,便是你真的不能走了,我也会背着你四处晃悠,不会丢下你。”
她这话说完,李延棠便笑了起来,模样轻轻浅浅的,直如月华洒了一地。
“朕少时颠沛流离,流落到不破关后,因故被人打断了双腿,多亏霍大将军收留,才让腿脚慢慢养好。但后来有一次冒雪救——不,没什么。总之是之后未曾多加注意,以至于留下了病根。”李延棠叹道,“都是命。”
他忽然断掉的那句“冒雪”,令江月心有些迷惑。
眼前隐隐约约的,总浮现出一副画面来。茫茫大雪,漫天飞絮,衣衫朴素的少年背着她穿过雪地,回到不破关城——
但是这画面实在太模糊了,没多久,她便觉得这是自己的幻觉,根本不曾存在过。
她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宫女进进出出地端药,面色渐冷。
李延棠这次腿疾复发,似乎来的格外凶狠;一连数日,他都在清凉宫中休息,未曾上朝面见群臣。京城之中,流言蜚语渐渐飞散而开。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推波助澜,这些流言传着传着,便有些过分起来。
“陛下龙体生恙,本就是因龙气不正所致……”
“陛下似乎身有疾病,身患大疾者,又怎能为一国之君?”
“嘘,不可多言……”
京城的氛围,便如近来的天气似的,乌云滚滚、压遍天际,随时都会有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雨来袭,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这一日,霍青别忽而进宫了。
江月心在御花园里遇见他,拱手拜了一下,道:“霍大人安。”
霍青别穿着身半旧的月白袍子,文文雅雅的。见到月心行礼,他道:“叫九叔便可以了。京城近来不大安生,我大哥夫妇特意寄了嘱咐来,要我来接君儿出宫,送到别处去。若是小郎将不放心,也可让褚姑娘一道去。”
霍青别说的“京城不安生”,江月心自然也懂。霍淑君是娇娇千金小姐,到京城外去避避风头也是正常的。她点了头,道:“既如此,我褚姨姨便也交给九叔了。”
霍青别等着她说话,见她说完了褚蓉便没了下文,眉心不由微蹙。等了好半晌,霍青别才道:“小郎将……你呢?你有何打算?”
“我?”江月心疑惑道,“没什么打算啊。”
“……”霍青别掂了袖口,目光渐软。他瞧着江月心的眼神,便似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人似的。他口中喃喃道,“你定然是不喜欢这京城中尔虞我诈的日子的。淮南王不安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城也安稳不了。你当真要留在京城么?”
霍青别心道:江月心应当是如魏曼儿一般,绝对不肯委屈自己的人。
曼儿就是这样——她生性洒脱烂漫,最不喜爱那些争权夺势、勾心斗角,见到了便要绕道走。她平生的最大夙愿,便是归隐山园,与夫君儿女共享山水之趣。
霍青别想起爱妻旧日音容相貌,神色忽有些恍惚。
顿了顿,霍青别道:“若小郎将想的话,九叔会想法子送你会不破关。自此后,京城的林林总总,便与小郎将无关了。”
他的话语间有怜惜之情,他也不知这种怜惜是从何而来的。
江月心愣了一下。
听着霍青别的话,她有一瞬便想起了不破关曾经的日子——那些低矮的土墙,热情的乡邻,周大嫂子养着的鸡,战场的刀光剑影,霍家的大宅子,父兄的声音……
若说不想念,那是有些假的。
只要她往前一步,答应霍青别,就能回到熟悉的家乡去。这样的抉择,便像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岭似的,足叫她的人生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岔路来。
霍青别看着她,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