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君臣二人之事,既是难言,朕也就不再多问。”
……纵是今日不言,往后也定有事昭之时,她又何苦在眼下逼他。
她转身,施施然坐下,左手将宫衫广袖一撩,从内抽出一封黄笺,斜眸望向他,“邺齐国中生乱,两军并师而返,此事早晚会传至北境军前。朱雄如若得知,势必会领军南下,与其到时生歧,不如现下便发报与他,道国中谣言不足以信,两军回师平乱,令他按军北境,暂不得动。”
谢明远眉深皱,看她道:“上固疾突发一事,陛下是打算瞒着朱将军?”
英欢将那纸黄笺搁在案上,淡一扬眉,“如若北境军前大动。北戬定知邺齐国中事出不小,当此大乱之时毁表出兵亦非不能,到时国乱未平而北面生变,又该如何是好?”
他侧身一步,“便遵陛下之意。”
她又望了他半晌。眼底飞快滚过一抹阴色,敛眉起身,留那黄笺在案,兀自往殿外走去。
他却在后叫住她:“陛下。”
她停下,却未回身。
他走上前两步,眉陷更深,“陛下统军南下,欲置上于何位?”
她双手抱袖。眼望殿外青天白云,淡声道:“朕带他一道回师南下,军中所出之令皆由朕定,而后以他之名付下。”
谢明远眼角微动,“上龙体有恙,冬日又寒,若随军一道行返,倘是路上万一……”
“如若将他留在此地,”她打断他,声音漠不带情。“别疆寡卫,何人能保其安?他不随军南下,两军平乱又将师出何名?”
谢明远抬头,看向她。
她背影逆光而立。朱衮其下双肩瘦削,一把青丝峦髻巍巍在后,弯垂大袖被冷风吹得微微后扬,人如奇松,虽秀却韧。
他复又低头,沉然而叹,“陛下所言在理。”
英欢闻得他轻嘘之声,唇角微瘪。不再多言,迎风轻舒一口气,迈步出殿。
殿外宫阶层层落,眩目金阳洒在血灰之色上,衬出一路阴寒,不远处有冬鸟低空掠过。浅鸣倏然即消。冷中透了丝生气。
她走着,眉尖淡淡蹙起。脸色随阴而寒,耳边响起那一夜,他对她低喃之语——
……至死,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不由勾唇,唇色若血,笑意若亡。
冬日严寒,千里回师之路定有险阻,他病体难捱,她自是知晓。
但他既是心念一死,处处以亡布策,那她还顾得了什么?她不在乎会有万一,她只知——
从此往后,他便是要死,也要死在她身旁。
大历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二帝见北戬使副于崇元殿,使至御座前,躬承问讫,拜呼万岁,两军诸将称贺亦拜,上使北戬使副还位,与诸将出,罢近宴不用。
是夜,帝固疾又作,寝疾不视政事,兵务皆委于上,上令谢明远掌邺齐军务,屯兵于吴州城外百里,候帝疾愈。
二月,邺齐国中谣如风起,言帝薨于军前而未付遗诏,时禁军重兵皆远征于外,以帝薨无人掌军而致将有异心,朝中闻报,人心惶惶;十日,卫王据冯州起兵,十三日,越王又举兵于豫州、与卫王相应;鲁王、韩王、燕王、汉王、商王、魏王闻之,各据相继起兵,欲图大位之争。
二十六日,诏二军诸将集殿议事,上御明德门,列仗卫,诸军大将常服上殿;上以帝疾未愈而代掌邺齐大军,仍为二军主帅,并师回讨邺齐八王叛部,诸将俯伏无异。
三月三日,于宏、林锋楠二部南下,两军合师于吴州城北,上诏天下,以帝未薨之名出师平乱,令江平率兵为前锋先行,于、林二军居中,谢明远、方恺各率轻兵护二驾于后,拔营南下。
十二日,江平过南岵北境,持上手谕,号龚明德一部分兵南下,合师共讨;十九日,过碣云关,败冯州逆军后疾进向南,直指豫州。
虽至三月末,路边苍树已显翠色,斜枝开芽,嫩绿点点,可邺齐北境一带仍是寒氛凛冽,风起刮面,銮驾厚帐亦抵不住侵体春寒
六马行之甚慢,蹄铃轻响,时脆时沉,答答踏地之声渐渐缓了下来,未过多时,车驾亦止。
前面有人马折返而来,至御驾旁停下。
“陛下,前面便是碣云关了。”
曾参商的声音隔了重重厚帘传进来,搅乱一厢暖炉热意,语速甚快,沙哑中又带了点兴奋之情。
英欢抬睫,伸手将侧帘撩开一条缝,暖气袅袅散出车外。同清朗春风混在一起,一闪即消,寒气扑入车内,冷意又甚三分。
向南远处,山峦连峰而拔。巅颤云霄,一眼望去只见松木清辉遍山而落,日头斜阳打在险峰之间,光影朦胧,直坠深谷暗处。
碣云关乃邺齐北境第一关,奇秀而险,易守难攻,百年来邺齐铁军傲视天下。在此据关御敌,未有失时。
山色景美秀丽,已属世间难得,可睹此远景,实难想像那漫山苍木郁郁之色,其下掩了多少白骨灰血。
英欢微一晗首,将侧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