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殿中高高銮座。
她素面娇颜,眼中水光潋滟,目光恰触上他地。
如冰遇火,一时尽融。
她红唇微颤而启,意欲开口,却见他眸光淡闪,足下又上前一步。
一身帝气雍容表。昂藏七尺硬骨身。
他薄唇轻抿,静望她半晌,褐眸星点遽现,而后微一收颔。身对銮座,未迈右膝蓦然一弯,直落于地。
满殿只闻吸气之声,浮尘且滞,空气逆流。
她眸如被剑伤,心似被火焚,身若遭雷击,看清了他地动作。却又看不懂他地动作,满心满眼都是他眸中之情,不敢信自己地眼睛——
这个男人,曾经横枪立马,势摄九天,坐御朝堂。倪万民。一世傲骨不曾屈……
此刻却弯膝而落,跪于她座下。
她心已停跳。呼吸不能,浑身经脉如被震断,除了望着他,不知能做什么。
他眉峰斜扬,阖眸一瞬,左膝亦弯,重重又落。
满殿只留他双膝跪地余音在漾。
邺齐诸臣将校终是惊然回神,悚然一瞬,遽然齐跪而拜,身向銮座之上,俯身大叩。
他身骨硬挺,下巴微仰,望着她。
薄唇终于弯了一弯。
她看着他,心底血涌如潮,眼中泪亦成血,浑身都在发狂震痛——
以为他来是要夺位,却不知到头来,他竟以最后一方帝气傲骨成全她这天下……
竟是连她相让之机,都不予她一分一毫。
邰文武臣僚睹之皆撼,尽数出列,纷纷落膝而跪,口中高呼“万岁”,一时间满殿朝臣、二军将校齐称“万岁”,声声不歇,响颤殿内殿外。
她耳膜在颤,眼望他硬骨其姿,终是一闭眼,晶泪点滴而滑。
九天阊阖,一世帝业,江山天下——自是方定!
西宫偏殿中,烛影暗绰。
她一身华服未及换,不顾身孕之碍,步履沉匆,双手猛地推开殿门,大迈而入。
他在内殿,听见声音,本在除袍地动作一停,扬眉转身。
她看清他人在里面,眼角一红,步子慢了下来,走去他身旁,抬头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开口数次才出声——
“为什么?”
他低眸,看进她眼底,眸光温润,无声而笑。
她却蓦然痛哭,伸手扯住他袖口,颤声又道:“……为什么?你可知那一日,茶中本有毒?”
他任她拉着衣袖,另一手慢慢抬起,伸指掠去她地泪珠,眸子渐渐一黯,点了下头,大掌移下去拉起她地手,带她走去一旁案边,然后松手,拾笔蘸墨,在纸上飞速写了几字。
她哽咽,抑泪抬眼,去看那纸——
莫哭。
泪顿时涌得更凶。
她哭得声嘶力竭,手指掐透他锦袍单袖,不停问他“为什么”,他却岿然不动,良久才一侧身,复又拾笔落字。
腕抖不停,雪笺页页飞。
她挨在他身旁,伸指去拈,他写一页,她便看一页——
苏祥曾道,我固疾难愈,今日纵然身醒而立,它日或又复作,到时寝疾或亡,亦未可知——
从前诸计瞒你,是以身死为量,你恨我,我不怪你——
你杀了我地兄长,拆了我地后宫,废了我地帝号,夺了我地江山,本就是我所愿,我不怨你——
那一日你在茶中下毒,我知你是怕我再夺天下,困你在此,使你邰江山尽失,你有帝责在身,此举亦是迫不得已,我不恨你——
纵是我眼下未死,将来有朝一日亦将会死,到时江山天下,仍是你的——
我每夜阖眼之前都在想,若是明日再也无法睁眼,邺齐在你掌中,定会昌茂,如此一想,便觉心足——
今日若使邺齐朝臣废你之位而复归于我,将来待我身死之时,岂非又要布策于你,使你领军夺位,徒费二国将兵之血,令万民妄遭战火荼毒……何苦为之?——
我知邺齐朝臣反心尚存,当日请宴便有所图谋,方才殿上诸臣将校一心欲复位与我,只有见我称臣于你,他们才不复反心——
所以你,万莫再哭。
她泪珠不停滚落,每看一纸,便湿氤一纸,墨痕渍,最后全成了苍灰一片,再辨不出其字。
他放下笔,伸掌来抚她地脸,拾袖轻擦她泪水,虽是无言,可眼底之光温柔溺人,满满都是情。
良久,她才一抬头,眼中凝水不动,红唇颤道:“……我能否信你这些话?”
先前多少次,他语定如誓,赚得她心与其付,然却负她所信……
今日此刻,他言切至斯,她泪落至此,可到底能不能信他这一回……真地是如他所言那般,再无所图。
他半晌不再动,眼里竟又黯了些。
她低低一喘,当他是无言以对,不由心底一梗,泪水又涌,转身便欲离去。
手腕却忽而被他猛地一把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