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他胸前,眸子里水光静淌,半晌一阖眸,未多言语。
他二人十年相恨,四年相伤,八年相伴,一生二十二年相互纠缠……放眼余生,还有多少个二十二年,可以如眼下这般在一起?
她良久一戳他胸膛,抬头看他,轻问道:“若使当初,你知道自己会活这么久……可还会那般让我?”
他眸子中黯邃无边,不答这话,却将她压下来,低头在她脑后印了个吻。
她埋头,半晌一牵唇,笑自己无趣----
这世上本来就无若使这二字,若有若使,那他二人又何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外面有宫人来禀,道曾参商已然携女入宫,正往这边行来。她应了那宫人地话,撑身而起,先替他敛了袍子,才拢好自己宫衫,伸手到脑后挽发时却触上他地手,不由抿唇,放手下来。由他掇弄,口中笑道:“沈无尘一对子女才四岁,你便看上他地长子不放,诏入宫来陪寡儿读书……何至于此。”
他慢慢绕起她长发,亦笑:“当年他夫妇二人齐上折子迫你相应。辞官成婚。逍遥快活好几年……此仇不报,可有天理?”
她脸上笑容愈大。眼角余光瞥见那卷被他随手仍在榻上地书卷,眉梢不由一冷。道:“就冲沈无尘拿这书去给寡儿看,也着实该死。”
他却笑得极是享受,“沈大学士文采风流,纵是野史风闻,在他笔下也有大家之范。我看这书,写得倒是甚好。”
她回头嗔看他一眼,不顾脑后绾了一半的乱发,亦不顾即将入殿地曾参商,素手一抬,将他推倒在榻上,眉挑眸亮,“这般说来,书中所言你的那些话。全然是真了?”
他大笑。一把将她搂得紧紧,翻身过去。死死吻住她,让她再道不出一字。
绿柳池旁夏风过,吹皱一湾碧波。
淡风过处,一殿春意凉。
榻上书卷梓墨清香,薄薄书页随风刮过,翻起又合,隐约可见扉页之上右面数行“天下五分,东有邺齐,西存邰,南岵北戬,中留天宛。
都道惹人莫惹东喜帝,阴人莫阴西欢王。…………”
外篇年华衮衮惊心(一)
乾德十年夏八月乙巳,逢平王生辰,大赦天下,京中诏各都宗室、镇将、州官至逐州宴庆,上特谕凉城禁军行营前都部署谢明远护颍国夫人英俪芹赴京。
谢明远称病,不受诏。
英俪芹奉诏适京,以多年未谒上,居宫中候馆,逾二十日乃返,上赐冠帔、帛锦、金碟,又以南都西城官宅赠之,赐匾其上。
九月癸酉,颍国夫人英俪芹归凉城,凉城禁军行营前副都部署刘觉至城外迎之。
初秋,凉城内叶落满街,深更鼓惊雀。
白日里城中热闹滔天之象已作烟消,空留星点缀幕,夜色如网,漫天丁香之味拢没于下,惹人心澎。
朱墙大宅,院外门额之上高悬御匾,钦书“一疏庄”。
是为颍国夫人府。
街角处黑影叠加,混同夜色苍暧,人如影淡。
马儿前蹄略屈,鼻息哼喷,长鬃频抖,显是久等不耐。
远处有人一路小跑而来,顾不得擦汗,只低声禀道:“刘将军说,新宅附近都已扫清,卫戍也均依旧宅时例,还请将军放
谢明远一收马缰,微微晗首,抬眼望了望前方府院高墙,面色略沉,不发一辞,便催马返身,意欲离去。
那人却在后面急急地叫住他,“将军,”待他回头。语气却变得极是迟疑,声音也低了下去,“……方才颍国夫人府中有人出来,说是奉了夫人之命,请将军过府叙茶。”
谢明远眼角发皱。面色不豫。压着嗓子道:“谁允你们将我今日来此之事说出去的?!”
“无人敢言!”那人一急,慌忙上前道:“将军的脾性大家怎会不知。又哪里敢说出去!只是方才那人说……说颍国夫人有言,将军既是真英雄。又何必常年行畏首之事……”
语至最后,竟似无声。
谢明远嘴角抽搐了一下,飞快回头,看向那宅院大门,门口六盏灯笼柔光散渺。映得他眼底流光飞荧……半晌后才低下头,沉叹一口气,勒缰转马,策鞭过去。
府院中灯烛灭了大半,唯西厢一角仍然透光,晕晕黄黄,依稀能映出院中彩绸之色。
纱灯其绯,烟雾缭绕。
凉城秋暖,屋内湿帘已撤。英俪芹坐在屋中。只望着一角窗棱,神色微怔。良久后忽听外面传来轻响,又过了一阵儿,灯笼光远,再无人声。
夜色静谧,诺大厢院中仿若了无生气,独她一人。
她闭了闭眼,忽然开口道:“既是来了,为何在外不入?”
外面静悄悄一片,毫无声响。
她慢慢起身,“当日平王生辰,诏谕既下,你却称病不赴……为何今日神清气爽,还能骑马来此?”足下履轻,缓步走至门边,抬手抚上薄木门板,却终是没有推开,“……十年了,你还想避到何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