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无波地垂眸看来,仿若俯视凡尘蝼蚁的一轮白月。
林中一时寂然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惊骇失语。
只听他淡淡开口:“萧灵照在此,有何贵干?”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官兵们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在一股凛然杀气之下动弹不得,战战兢兢地盯着他。
他容貌实在突出,比那石像之上所刻惊人百倍,往那一站便是天人之姿,加上额间银印暗光涌动,威压铺天盖地,所以不论是往日的江飞梓,还是此时的众人,一眼之下便深信不疑。
就连那些笃信萧灵照只是凡人的官兵,此时也忘得一干二净,以为天神下凡,吓得不敢动弹。
萧熠不悦地拧眉,冷冷道:“看什么?没事便滚吧。”
话音刚落,官兵们便如蒙大赦,纷纷汗如雨下地转身而逃,眨眼间消失在林中。
萧熠深吸口气,转过身去,那些人自是惊喜若狂,当即跪地不起,口中高呼:“神君大人!”“神君大人,您终于来了!”“神君大人,当初若非您灭了万法门,我父亲大仇难报,我一直期望能见您一面!”
萧熠静默地看着这些素未谋面却偏偏死心塌地的追随者,缓缓道:“多谢诸位抬爱,我……”他顿了顿,忽展眉断然道,“你们可知,还有多少人甘愿追随于我?”
“我知道!”一个男子忙颤声道,“各地信众不愿臣服朝廷者尚有百余人,朝廷无德,在各地打砸神君府邸,我们便私下密信联系,要将各地神像救出,在南面游仙渡相聚,出海去寻神君。”
“好,你再传密信于众人,让他们无需护送神像,亦无需与朝廷明斗,仍至游仙渡相候。”
众人欣喜若狂,纷纷叩首:“是!”
宫饮泓手心生汗,眼睁睁看着萧熠八风不动地立在原地,受了众人一拜,待他回到身边,不由担忧地问出口:“你……你怎么不告诉他们?”
萧熠轻抚着身下的鸟羽,眼望着远方轻声道:“放心,我受了这一拜,自然会货真价实地度他们一回。”
宫饮泓若有所思,在风声呼啸间喃喃:“……这就是你要回昆吾山的缘由?”
三日之后,两人终于到了昆吾山。
日头正高,东皇隼在空中盘旋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在一片荒芜乱石之中找出了当日被萧熠毁得一干二净的昆华洞所在。
宫饮泓落在几乎被夷为平地,面目全非的昆吾山上,只觉触目惊心,几乎能想象当日小白是何等的恨海难填,以致崩山碎石,毁天灭地,将此地摧枯拉朽地弄成这般模样。
他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心中一阵刺痛,默不作声地伸手一拽,却觉萧熠手掌冰冷异常,指尖微微发颤,忙急转至煞气四溢的人身前,按着他肩头唤道:“小白!”
萧熠茫然对上他殷殷关切之色,浑身陡然一凛,方觉踏足此地,他背心已无声无息地生出冷汗来,心血一阵阵上冲,仿佛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那日,天地间只有他的恨意在肆虐,但任凭他如何旷世无匹,移山填海,他想救的人,终究是救不回来了!
他回过神来,心中一阵狂跳,忙掩饰地别开眼,神色如常地垂眸道:“昆华洞就在下面。”
宫饮泓却不由他糊弄,存心要将那段悲惨记忆抹去,眼眸一转,忽握住他的手,蓦地跪了下去,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扬眉笑道:“这可是你我初次洞房所在,不如我们在此拜天地吧!”
四野寂寂,荒草丛生,乌鸦群飞,乱石嶙峋,日光下一片荒凉。
“……”萧熠环顾了一圈这乱坟岗一般的所在,目光落在他赤诚欢喜的眼眸中,心里既无奈又可笑,几乎要脱口道“这什么鬼地方谁要在这拜天地”,却在他明晃晃执着又炙热的神情里,仿佛被魇住一般动弹不得,僵持半晌,终是啧地一声,不甘不愿地一拂衣袂,跟着跪了下去。
宫饮泓偷笑地凑过去亲他一口,又飞快地跪了回来,在小白彻底翻脸之前一本正经地道:“一拜天地!”说着便十分虔诚地匍匐下去,一边用力扯身边人的衣袖。
萧熠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平生之中第一次下拜。
“二拜高堂!”宫饮泓兴高采烈地念完,又嘀咕起来,“没有高堂……二拜、拜山河!”
“……”萧熠抬头质疑地扫他一眼,拜什么山河?
宫饮泓笑嘻嘻地伸出手,猛地按在他脑后,强行与他一并拜了下去。
“夫夫对拜!”宫饮泓转过身来,春风得意地瞧着他,明湛眸中坦荡又温柔的深情亮得晃人,萧熠怔了怔,心中忽地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震动,像是有人吻在心尖上,轻颤的涟漪会融入骨血中去,让一切伤口愈合。这儿戏般的拜天地也陡然变得珍重起来。
这一回,他望着他的眼睛,以他生平所有的虔诚缓缓拜了下去。
两人的头轻轻撞在一起,宫饮泓忽地伸手在他眼下凭空捏出一朵梅花来,轻笑道:“礼成。”
萧熠勾了勾唇,伸手握住他的手,抬头认真地吻在他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