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天真的孩子,她看到过足够多的死亡,也亲手制造过很多。莉迪亚和你们一起去的时候,她就应该做好了任何人都可能有一死的准备。她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
骑士没有回答。
阿尔瓦的话对了一部分,安叙见识过相当多的死亡,来自敌人、陌生人和亲友。安叙杀伐果断,经常置生死于度外,但这是因为她一切当成梦境——曾经如此。整个亚默南只有克里斯清楚,安叙既不是全心为他人付出的圣人,也不是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漠不关心之人。当安叙许诺今后脚踏实地的生活,她的行为方式开始改变了。
最起码的一点,她开始真情实感地在意他人的生死。安叙慢慢地从天上来到地面上,克里斯喜欢她一天天变得真实的样子,同时也忍不住开始操心,想要守护她新生出的软肋。
克里斯有很不好的预感。
那天晚上的安叙看上去完全不对劲,饶是与她最熟悉的克里斯,也未曾见过她如此狼狈。是的,克里斯看见过安叙戴着神罚之锁到处觅食,伤痕累累又饥肠辘辘的模样;他见过安叙被烧得体无完肤,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模样;他甚至看到过安叙抽搐着失去人形,血肉模糊得像被恶灵附身的可怕模样。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安叙从天空中掉下来,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在他面前闭上眼睛、失去意识,然而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克里斯觉得安叙狼狈不堪,让人不忍心投去目光。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阿尔瓦不太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怕那个诺亚杀过来?‘鹩哥’的探子说他还留在乌尔堡的大修道院里,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怕安娜醒不过来?担心有用吗?你能做什么?与其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如做好最坏打算,比如在没有安娜的情况下我们该怎么打赢这一场。”
“别把所有事放到自己身上,没用,没人能把一切准备好。”他顿了顿,说:“无论她是醒不过来还是不想醒,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不会有别人了。
安叙沉睡在她的灵魂深处。
精神之海失去了源头,闭锁在体内的能量乱成一片,制造出一片一片的混乱地带。安叙的灵魂就蜷缩在这些混乱风暴的空隙当中,像旱季一枚休眠的种子,小心谨慎地藏在地下,不探出叶片也不扎下根。
但是,她没有“睡着”。
安叙的身体完全在沉睡中,她的精神体也在封闭状态,拒绝来自外界的一切信息。在这冰封似的外壳下,她的精神却无法入眠。
这不是之前任何一次消耗过度昏迷过去的时候,那种情况下安叙的精神也会进入休眠状态,把力量全部攒下来修复身体和精神。这一次呢,安叙的精神体没有受到重创,灵核被剥夺了,以灵核为核心的自我修复系统也无法运行,反而相当于卸掉了一个耗能很大的自检版块,并没有陷入停摆状态。她只是……中断了。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像被困在自己躯壳里的植物人。
安叙的思维以一种她痛恨的速度飞快地运转。
安叙思考很多东西,控制不住地思考着,一方面她的精神力在内部失控暴走,连带着她的思维也有些不受控制;另一方面当你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无法动弹的时候,除了思考你没有别的事可做。过目不忘的能力并没有因为灵核的消失而被剥夺,存储在安叙思维图书馆中的信息呼啸着席卷过她的心,一点都没漏掉。
从她在苏利文庄园醒来,到她在那个满月闭上眼睛,这中间的十多年,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
她亲手杀掉的每一个人,间接因为她死去的每一个人,每一张出现又消失的面孔。
安叙知道这些数字,过去只是个轻飘飘的数字而已。安叙想着要把接下来的生活当成现实来度过,她选择把过去的事情全部忽略掉——要是每天拘泥黑历史,日子还要不要过啦?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安叙明智地忘掉了过去所做的一切,就像开了一个新档重新开始。这种选择说得好听叫“不拘泥于过去放眼未来”,说得难听点叫逃避。
那些数字在天空中轻飘飘地盘旋,在意识到世界的真实的那一刻,它们一股脑儿坠落下来,每一个数字都是沉甸甸的一条命,压得安叙喘不过气来。她控制不住地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血腥的荒诞的写实的滑稽的……真实的,真实的死亡。从被她杀掉的人到因她而死的人,比如那些在她的号召下学习医术、出去挽救病人、因为国王想和她开战而被杀死的医生、军人、游吟诗人,比如她没能保护的无辜平民,比如飞蛾扑火般冲向诺亚的莉迪亚。
莉迪亚,绿眼睛的小姑娘,总是站在她身后的绑定奶,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安叙有一次为莉迪亚的巨大变化吃了一惊,她惊讶地发现对方长高长大很多,会这样吃惊地发现,当然是她们分开了一段时间,而安叙又对莉迪亚并没有多关心的缘故。安叙改变了莉迪亚的生活,但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嘴上说着你是我的朋友、你和别人不一样什么的,还不是和在攻略某个角色一样,注意力一转移,就能把对方撂在一边很多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