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来了也只是跟他说话,后来发现他听不进去,就领着人出去了,随他对我的棺材做什么。
我想二弟这个皇帝比我还怂,连自家丞相都哄不好。
但我又想,宋清平总不会对我的尸首做出些不敬的事情来。
于是我坐在一边,看宋清平对着我的棺材捣鼓了大半夜。一直到天将明的时候,他才把八颗钉子都撬开了。
他一开始用他的长剑来撬,后来用手。
我的棺材盖儿被打开的时候,我也凑过去看。
实在是很难看,我原本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等到死了,竟然也是这么难看。
我想宋清平这回都看见我了,他该哭了吧?
可他还是不哭,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一箱子防尸体腐化的悬珠,一颗一颗的摆进我的棺材里。
其实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我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两只手都可以看见骨头了。
宋清平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脸也不好看了。我不常照镜子,但是我想得见我凑过去闹他玩儿的时候是多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我不是自夸,我是从宋清平一贯的反应推断出来的。我每次一凑过去,他的笑意就从眼睛里漫出来,但是他也就只有这一种反应。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目光是落在我肩上与当心的三个伤口上的。
其实我穿着黑颜色的寿衣,他根本看不见什么伤口。
他喃喃念道:“两肩两箭,当心一箭,穿体而过,无力回天。”
这是沈清净和李别云送上来的奏折上写的话,我的死因。
宋清平趴在棺材边问我:“陛下,有多疼啊?”
我这个人怕疼,做木匠活,木屑扎进手里了都要让宋清平帮我看上半天。
他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木屑和铁箭,究竟是哪一个更疼?我也没办法回答他,等我察觉到有多疼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这时候他应该哭了吧?明日我就下葬了,总该为我流两滴泪吧?
他还是不哭,一箱子的悬珠全都被他堆进棺材里,简直要把我的尸体盖起来。
重生的那一辈子,我问他,我若是死了,他怎么办。他说他要往我的棺材里放百八十颗悬珠,保我尸身不腐,然后每天都把我拉出来揍一顿。
前一件事情是他做到的。
等到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沈林薄在外边敲门,说时辰到了。
宋清平还是趴在我的棺材边,他叹气说:“我念过这么多的圣贤书,怎么没有一本书教我怎么让陛下活过来?”
那是自然,著书立说的圣贤也都死了。他们若是知道怎么叫人起死回生,又怎么会任由自己死去。
沈林薄领着人推门进来,再一次将我的棺材盖子盖上,八根新的玄铁钉钉上去。
沈林薄看了一眼宋清平,见他面色如常,不像是哭过的样子,又见他双眼发红,似乎是哭过的样子。搞不明白他到底有没有哭过,有没有和他的旧主斩断旧情。
我都要被人抬走了,宋清平总得扑上来让他们不准带我走。可是他偏不,他就垂着手站在一边看着,仿佛昨天晚上发了疯撬我棺材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我的棺材被抬出去了,他还是不哭。
从前父皇说宋清平他爹宋丞相,冷静自持,谁死了他都能好好的辅佐下一个皇帝。又说宋清平“心术不正”,说他的一颗心都偏到我身上了。
我觉得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宋清平简直和他爹一模一样,起码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沈林薄走到他面前,想要拉他的手,宋清平也不避,随他牵着。
沈林薄轻声问他:“你去吗?”
他摇头。
“那你回府好好休息,折腾了一个晚上了。”好一句明君对贤臣的嘱托,听得我都潸然泪下,感动不已。沈林薄顿了顿,最后说,“这是沈家的江山,自然也是他的。”
宋清平又摇头:“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好么,这人到我死后终于是开窍了。
我的棺材停在重华宫里,等到所有的宫人都撤出去时,宋清平大概是想到从前我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与我在重华宫待过的日子。
他叹一口气,用一个我已经忘记了很久的称呼唤我:“殿下啊。”
我明白,那时候我还不是什么皇帝,他也不是丞相,我却敢明目张胆的勾他的脚,信口对他说君臣之义的精髓就在同榻而眠。
后来我成了陛下,他当了丞相,仿佛什么事情都是一样的,又仿佛有什么事情不一样的。后来想起,我与他之间,殿前阶下,确实是有什么东西变了的。
最后我成了先皇,他还是丞相。我就在他身边站着,却再不能搂他的腰、说他的玩笑话,这才察觉出当魂魄与当活人的一点不同来。
所以说,他惦记着我还是殿下的那段日子,是很自然的,那段日子确实是我们之间最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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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林薄想方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