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过。莫翊在众人凌乱的目光里端静地眨了一下眼睛,以作致意。她垂下左手,将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装回了腰间的皮套里。
忽然掌声雷动,环形剧场里的观众们纷纷面向三楼西侧包厢的入口起立,动作如同不那么流畅的海潮。“长翕公子救了我们。”莫翊约莫正对着的、二楼东侧包厢里,李纯均远远地直视着她、声调平缓地道,“她刚刚救了我们所有人。”
莫翊保持着冷漠。她礼貌地向众人点了一下头,视线旋即落回了舞台上。她的子弹向来极准,这次也不例外地击中了她所命中的、少年从舞台上那位观众腰间拔出的手枪。少年正被几个人拖着往后台去。他在时间停滞后短暂的混乱里被他们打伤了,裸露的白皮肤见了暗红的血,衬着黑头发和身上泛着柔光的深黑布料,有些冶艳。
梁晰陪着莫翊一同坐到他选好的位置上,又示意跟着他的少年去为莫翊按摩因为射击而受累了的肩臂——这点活动量当然累不到莫翊,但在此场合大家都有必需的礼数要守。
“活动不会中止,但安保会立刻加强。袭击的消息也已经传送出去了。”梁晰确信地盯着舞台上的场景,然后转向莫翊道,“今天的内容过于盛大,不然也就不会有必须允许随身佩枪的重要人士在场了。”
莫翊点头。有不少人的目光依然落在她身上。她今天的装束算得上普通,全黑的机车外套与皮裤皮靴,配上淡妆与刘海做过造型的浅金色短发。“希望如此。纯均谬赞了。”她望了梁晰一眼又去看舞台,轻声说着谎——尽管梁晰和其他人可能是在附和,李纯均却和她一样清楚那个黑发少年方才在试图瞄准什么,“我谁都没救。只是突然在这种地方看到有人拔枪,神经过敏了而已。他的枪口朝向天花板,可能只是威胁,大概没想打人。”
“不是过敏。”梁晰纠正她,“那个孩子所做的无疑在计划之外。你的速度很快,准头也好。”
“阴阳怪气。”莫翊轻笑。舞台上的灯光因为这场意外暗了下来,梁晰调亮了他们面前桌上的灯。他读起酒水单,问她有什么想喝的。莫翊答了她常点的狩猎神之红月,然后闭上眼睛,将手臂伸上两侧的椅背方便身后的少年按摩。有安保人员到了包厢门口,但大约是碍着梁公子和李小公子的缘故,没有进来询问为什么某位显然不是重要人士的、以包厢主人玩伴身份出现的客人也佩了枪。莫翊想李纯均大概也不愿因为一场意外就扫了今夜展出之后的兴致,尽管他远比梁晰谨慎——晚餐时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莫翊没回答什么问题也没现场动什么手,却答应了其他人给他们看她玩各种花样。
——前提是莫翊能清醒到展出之后。她并非不擅长熬夜。她可以躺在草原上或是山间的草甸里观星到天色将明,可她不喜欢这环形剧场里逼仄、嘈杂、污浊的空气。但这一点梁晰、李纯均、郭铨和沈川穹并不知道。
“我小睡一会儿。”她睁开眼睛,侧过身告诉梁晰,“我猜安保人员的检查还要一阵,毕竟那个孩子在他的节目伊始就拔了枪——他们至少有一整个节目的时间。而且,我想被拔枪的那位也不会轻易愿意消停的。”
她拒绝了身后少年递上的耳罩。“手别停。”
事实上莫翊并没有睡得多沉。刚刚经历了可能的生死一线,她的精神依旧是紧张的。暂时关闭视觉只是令听觉更清晰了。她的耳朵捕捉着封闭建筑物里的风,它们似乎在轻而无序地撞击着墙壁,像暴力破解的穷举法。这座环形剧场位于市远郊的荒野,为了这些天的以今夜的展出作为压轴的某项活动而被临时使用,其通讯点也确实被设置在了天花板上的某处。出于某项活动的某些特殊性,环形剧场里的一切都对外保密——破坏了通讯点,也就破坏了这里与市城区至少一小时内的、以通常途径的信息交流——但必然产生的后果除了这一点也就是被安保人员攻击并试图控制,因此如果没有附加的后续行动,破坏通讯点就很可能过于得不偿失。
然而正在环形剧场里进行的活动有完全的官方背景、有莫翊不确定具体身份的重要人士参与、部分安保人员也荷枪实弹,所以若要策划恐怖袭击,实施者有极大可能不只有舞台上的少年一个人——可为什么要选择对于这种隐秘又平庸的事件进行恐怖袭击?莫翊的自卫纯属因为对袭击的高度警觉已经成为了她的条件反射,她没有预料到这种活动上会出现这类意外,她的大脑也没有在自卫时就做出对于袭击原因的判断。部分安保人员荷枪实弹,只是因为在某项活动最主导的参与者中,射击并非小众的娱乐,而一些气血上头的参与者也可能选择以其他途径用枪械发泄自己。
莫翊稍稍动了动腿。她的枪微微顶了顶她的腹股沟。她相信自己的实力,在绝大多数时间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有侍者进了包厢,轻声端上了梁晰的郁金香和她的狩猎神之红月。身后的少年不懈怠地按摩着,莫翊被捏得很舒服,于是依然假寐。直到听声音大概梁晰正准备点第三杯酒,她才睁开眼睛,啜了一口水。原定的节目时间才过了三分之一。舞台依旧黑暗,观众却因为方才的意外而并不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