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其实是一个顶聪明的女人。她把每个人的脾性都摸得很透。像我这种,既不反抗作对的,但心里有想法的,她不用说话,料定我没有大的动作,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刻,一击即杀。我悲哀地意识到,我还未成年,且手无缚鸡之力。
况且,我还没有她那么聪明。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喏,就在那张餐桌上。
一天傍晚,我洗完澡从新居浴室出来,头发还粘在头皮上滴水,活像个水鬼。
经过客厅,正要回房,就瞟见饭桌上多了一副碗和筷子。
我抬头就对上一个男孩子的眼睛。他侧身拉凳子,刚要坐下。
两个人都猝不及防。
我把他的面容全纳入眼底。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真是剑眉星目,丹唇皓齿。仿佛造物主精心打磨出的脸庞,无一处不优美细腻,我自愧不如。
至于我留给他什么印象,我不知道,十有八九不太美好,可能就是一个水鬼样的女人。
晚饭一开始,老爷子就不时抛出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他从容淡定地,以“嗯”“啊”“哦”一一回复。我奇怪的是,老头不叫他的名字,全用“你”称呼。
母亲一如既往地微笑,不时插两句轻快的应和。在我看来,她的作用相当于喷散在高级会馆里的茉莉薰香。
绝非必要,少了又不够自然完善。她是一定要说些什么的。没有着落的两句话,轻飘飘地点缀,然后不着痕迹地褪去,随风而散。这一点母亲把控得很好。?
饭后,母亲去洗澡。老头子则迈进书房,他有许多公务处理,可以几个小时不出来。那个男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迟迟没有离开的迹象。
我接近他,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在他旁边坐下了。
他的视线从电视机移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老天,他的眼睫毛可真长。
“你......是......?”
我实在没办法措辞。
“我是我爸的儿子。”
他扯了扯嘴角,眼睛盯着我。
沐浴在这片视线下,我恨不得马上逃走。
“哦......”我试着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他的笑容却扩大了。
“你呢,小妹妹。”
回应的微笑冻在了脸上,我没有预料到这个问法。
“我,我......”我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心里一定清楚,又为什么故意使人难堪呢?
“我懂了。”他神情突然肃穆起来,继而柔和地转移了话题:“一起看动漫吧。”
我这才注意到,电视上播的是龙珠。
他爱看龙珠,也爱看火影忍者,日本的热血青春动漫,他一个不落地追过。
他还踢足球,每天下午放学抱着足球到球场训练。
但他和我读的不是一个中学,他在另一个城市上高中。
然而,在每年数不清的节日饭席上,我和他渐渐熟络起来。
酒席上,男人喝得脸通红,豪言壮语。
饭桌上,女人扯家长里短,没话找话。
他和我吃没两口,就躺在沙发里,无所事事。
“哎,你这裙子哪里买的?不像你的风格。”他问。
“我妈带我在新开的商场买的。”
“新商场?在附近?”
“对啊,那个谁谁谁开的,可漂亮了。”
这个商城让我简直想融化在恒温的空调里。
但我没继续说下去。他不会想要知道我多余的内心活动。
他微笑:“哦。”他的每个笑容都暖和深邃得犯规。
然后他从裤兜掏出手机,开始看。
沉默片刻,我忽觉不对,推他:“喂,什么叫我的风格?”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就是没什么女人味的风格。”
“真是够了.......”我们都笑起来。
但下一秒,我的心里忽而涌上一股潮湿的味道,不小心勾动起许多回忆。
房间里,充斥着人的喧哗声,食物的香气,器皿的碰撞。
我的思维却逐渐飘远了,终于游离在一切之外,仿佛一个幽灵俯视人间。我看见他和我坐在一张沙发上,彼此挨得很近,心却隔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