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的车队一路到了这家客栈。
尖嘴猴腮的太监施施然从马车上掀了翠玉串成的帘子,由侍女扶着下到地上。满地的沙尘让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即使铺好毯子,他还是有种自己染了什么腌臜东西的厌恶感。
他走入小店后,见店里伙计和老板娘都卑顺地俯身鞠躬,心里不悦,对着旁边的侍卫嘀咕了几句,侍卫就上前用刀抵着伙计的脖颈,大喝:“跪下!”
望月自然是跪下了,要活的人,哪有不跪的道理。
他想拉着赤妮跪下,谁知赤妮不仅不跪,还站直了腰身。望月急眼了,呜呜咽咽地想要让赤妮跪下,小声提醒了几次,赤妮都不为所动。
这个时代,脊梁硬气,头就容易掉。望月眼泪都要出来了,幸好,也不知赤妮施了什么魔法,太监也没介意这些,直接问话:“陈清有没有来过这里?”
“报大人,陈清确实来过,可是他,他”
望月一双眼睛哀愁得不行,太监眼睛一亮,追问:“他怎么了?”
“他路遇不测,就在不远处,被奸人所杀”望月难过地说出这话,满目都是对恶人的恐惧和对陈大人的痛惜,而没有一分悔过。“我我将他,埋了。”
确实是埋了,就在客栈不远处的树林里,一捧一捧的土慢慢叠上那具仅有喉头一处刀伤的尸首,埋得很深。
“陈大人啊——”望月悲怆地哀叫,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将身子伏下,颤抖不已,似是真的有数不清的悲痛,要为陈大人送上哀歌。
客栈的客人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陈大人,陈清!这乱世中难得的清官,竟就这么没了。别国整顿即将出兵,金殿上却一片歌舞管弦。就连这百姓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太监也由不得用细嫩的手抹了几滴泪,刚想出声回驾,只听门口的车厢帐子内,传来一声阴柔的男声:“寡人本想因陈大人忤逆皇威,以下犯上,而株连他九族。如此看来,陈大人如此深得民心,果然还是个不错的官,那寡人这次不追过,公公,我们走罢。”
当今皇上荒谬到如此地步,放着已经日渐亏空的国家不管,反而爱好起“体察民情”。打着这样的旗号游乐,若是见到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就抢夺来戏耍。
“是,皇上果然体察民情。”太监似乎没看见赤妮,立刻换上一幅嘴脸,笑着起驾走了。剩下一众已经木然无语的人,敢怒不敢言。
许久之后,才有了第一声恸哭:“陈大人——”
也不知是喜是悲。
赤妮在一片混乱的哀声中,走上前晃了晃跪着不动的望月。望月跟一根木头似的,也没有回应。赤妮默然几秒后,搀扶着他起来,只见望月满脸惨败,满脸都是恨意。
“狗皇帝”
许久,望月才从牙缝间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赤妮一下便明白望月杀死陈大人,到底是何居心。她的泪滚落下来,抱着望月,温柔地劝:“望月,我们回家。”
茫茫天涯,没有一处是家。国之将亡,家又何存?望月恍惚中,被赤妮抱个满怀。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望月知道赤妮不属于这个时代,却还是陪着他胡闹。望月情到深处,握紧赤妮的手,呢喃道:“赤妮我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这个世界再乱,终究一定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好。”
数月之后,铁蹄踏破了这片早已破败不堪的国土。有的人誓死抗争,有的人迅速叛国,有的人还未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混乱的不知何国的人扼断脖颈。又过了足月,一切尘埃落定后,虽是一片血洗的景象,仍有一个小客栈,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
?
国破后,邻国君主接管了这片土地。本来的皇帝被软囚,成为新君的胯下之臣。一批批的人被审判,一批批的人又被扶植起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家客栈还在,却再也不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传说,那客栈的老板娘是妖精变的,不老不死。可惜伙计是肉体凡胎,一天天衰老。几十年之后,终于也抵挡不住时间。那客栈立在原地,不时有亡灵窜出,也无人敢去接触了。
“喂,望月,醒醒。”
女人拍着望月的脸蛋,要求他醒来。望月迷茫地颤动几下眼皮,终于张开了双眼。“我没死?”
“你死了。”赤妮无奈地说:“就不能让你活过来?”
她扰乱不了这个时空的秩序,就只能以身边人的身份陪着望月。现在望月终于以死亡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她当然得要回她的酬劳。
“我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吗?”
望月死前,赤妮曾问过望月,可否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
望月想都没想,回答:
“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