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阳光被繁茂的树枝割裂成一个个细碎的光斑,落在他们的头上、手上,即便现在每个人脸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凝重,这依然是一幅十分唯美的画面。
只除了那把黑漆漆的枪。
杨闻骆说:松手,退后。
辛成阙神色难以遏制地紧绷起来,如困兽般随时要嘶吼着扑上去。
但他没有。
他只是与陆均对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谢思阳的手腕,后退一步。
因为用力过重,他甚至在她腕上留下一道指痕。
继续。杨闻骆说。
直至他们后退到五步之外,杨闻骆才猛地将谢思阳拉了过来,手里的枪依然对准她。
给我住手,辛成阙死死盯着他,口不择言,你他妈疯了吗?!有什么冲着我来!
陆均掌心死死攥着,手背泛出青白,杨闻骆扣着扳机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着,数双眼睛不敢眨眼,生怕他一个失手,真的开了火。
唯有被枪指着的谢思阳从头到尾没有过大反应,她可能还未从巨变中反应过来,转过脸,看着杨闻骆,喃喃出声:为什么?
他们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的瞳孔。
杨闻骆很少这样近距离与她对视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仿佛浸没在蜜糖里,随时要溺毙其中,哪怕是现在,他都会本能地、控制不住地产生些许爱意。
只听她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会是你?
杨闻骆视线掠过她好看的眸子,落在她眉心处。
曾经他就在那里看见过一个弹孔,鲜血不断从中喷涌出来。
那一刻的滋味仿佛已经刻进骨髓里,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心神颤栗。
在盛典之夜之前,我的记忆确实不完整,直至你问我你被杀害之后发生的事,我才想起了一切。他轻声说,你知道发疯吗?
谢思阳凝视着他,没说话。
杨闻骆轻笑:辛成阙说的没错,我就是疯了。
越是疯狂,越是清醒,从知道你的行程、到和你在俄罗斯的火车上重逢,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只是真正动手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来得早一点罢了。
阴沉沉的天,杨闻骆打开房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正好看见她从对门出来,费劲地将自己裹在厚重羽绒服之下。
超市?他扬起眉。
嗯,再过几天雪下更大,出门更麻烦了。谢思阳说。
他们所住的地方确实偏僻,路面铲雪没那么频繁,如非必要,她一般也不爱出门。
或许是因为最近他们熟了些,又或许只是单纯礼貌,她向他提出邀请:要一起吗?
一起,是现在吗?
还是再等等?
不管当时他心里多么百转千回地天人交战,回复却只是在片刻之间,杨闻骆目光从她白皙的脸颊上划过,垂下眼:随你,开我的车去。
后面的事态走向跟预想的一样,他假意轮胎爆胎,中途离开去找维修站点,把她一个人留在冰天雪地里,实际一直没走远,等待枪声响起的那几分钟,算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他紧攥的手心出了汗,在零下十度的气温里很快结成了雾冰,脑海中数次闪现出魔鬼狰狞的面孔。
那是他自己。
丑陋、邪恶,连自己都唾弃、不愿面对的真实模样。
我没有骗你,我太喜欢你了,杨闻骆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种喜欢在心里沉积了不知多少年,到最后,不敢靠近,不肯远离,你已经成了我的地狱。
杨闻骆略微偏开眼,冰冷的枪管对准她的太阳穴,这一刻的语调却是轻描淡写的:而人是没办法直视地狱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陆均淬了冰的声音:所以你亲手谋划摧毁了你的地狱。
杨闻骆没有避讳,应了声是。
谢思阳耳膜里轰轰作响。
过往的那些对话不可控制地涌入她脑海,漫天火光里他一声声压低的呢喃声,异国时他总是过分收敛平淡的嗓音,再到今生,她一打开门,听到的他那句你是真实的吗。
那现在呢,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终于能够开口,嗓音微哑,整个人却是十分镇定的状态,轻声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杨闻骆不答。
他只是下意识地松了松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随后轻颤了下,几乎是强迫自己又重新扣了上去。
他听见她说:杀了我,你的地狱、噩梦从此就真的结束了。
谢思阳!辛成阙怒吼出声。
陆均眉心紧蹙,也想开口制止她,不知为何刚出声就把尾音压进喉间。
谢思阳却丝毫没有注意。
她仍是那么专注地凝视杨闻骆,神明不会第二次眷顾他的子民,我应该也不会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现在就杀了我。
她嗓音颤栗着,轻轻问: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