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蓉妈妈说,气伤身子也是我自己伤的,我女儿可是被他们伤的!
许荀低着头站在她面前,任她指着鼻子骂。他高高大大的身子缩成一团,好像一只放脱水了的干皱的苹果。
刚刚两人一进门,清蓉妈妈张嘴就要骂上来,全靠她丈夫拉着,才拖着许荀去阳台“说话”了。
许艾听到轻轻一声“唰啦”,她转头一看,隔壁床的隔帘拉开了一条缝;1秒后,帘子又“唰啦”地拉上了。
不知道隔壁是谁,反正大概只是个看八卦的病友。
许艾悄悄蹲下来,靠在清蓉的枕头旁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醒过来”。
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许艾叹了口气。她看到清蓉的颊上凹下浅浅的阴影——住院三天,大概是水米未进。虽然清蓉看上去还面色如常,只是略微瘦削,但要是继续躺上三天,五天,一星期?
阳台的玻璃拉门“哗”一声拉开了,清蓉妈妈满脸余怒未消,嘀嘀咕咕地走了进来;许荀跟在她旁边,一声不吭。
许艾赶紧站起来,让出床边的空间。清蓉妈妈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清蓉边上,摸摸女儿的脸,又为她掖了掖严严实实的被角。
许艾看到她眼中又有泪光泛起了。
“您二位回去好好休息吧,身体要紧,”许荀说,“你们一直这么不眠不休,清蓉也会心疼的……今晚我在这守着,你们不用担心。”
说完他走上前去,为他们打开房门。
旁边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过去拉起床边的妻子;清蓉妈妈直起身来,用手背擦了擦眼眶,跟着丈夫一起走了。
许荀也跟着出门了。许艾听着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又过了一会儿,哥哥回来了。他直接走到病床边瘫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好像一团融化的黏土。
“我帮你去买饭吧,”许艾说,“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许荀突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她。
“你晚上怎么办?”他说,“现在应该还有回去的火车,但是到站肯定很晚了——你让叶先生派车来接?”
“我明天再走,”许艾说,“刚刚我已经用手机订好附近的快捷旅馆了。”
许荀愣了愣,慢慢点点头。
“我顾不上照顾你……还好你也长大了。”他说着又转回身,望着床上的姑娘。
许艾听到他说“顾不上照顾”。
妈妈去世之后的那段时间里,许艾班上有些孩子拿这个事嘲笑她,欺负她,还编成歌在她耳边“叽哩哇啦”地唱。而她就只会哭,在他们得意洋洋的笑声里哭着跑回家去。
哥哥知道这件事之后,每次下课都从高年级教室过来找她。看见谁在她旁边多嘴,他二话不说,上去直接伸手推开。
那时候,哥哥11岁,个子在同龄人里一直算高大——更不用说对手是许艾的同学,比他还要小上四岁;被他这么一推,哪怕是班上的小胖子,也能结结实实摔上一个屁股墩。他来了这么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在许艾边上唱怪歌了。
那个时候许艾就想,妈妈还在的时候,哥哥成天欺负她,妈妈骂他都没用;现在妈妈没有了,没人骂他了,他却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哥哥,处处护着她——可真奇怪。
这个道理她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后来再后来,哥哥就有别人需要保护爱护了。
许艾又朝病床上的姑娘一望。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清蓉”本人,虽然是单方面的见面。姑娘面容秀气,五官小巧,虽然可能不算大众认知中的“漂亮”——但这世界本来也就不止一种“漂亮”。
“你就准备做叶太太了吗?”许荀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许艾措不及防地脸上一红:“啊?……不知道啊。”
“不知道?”
“还没想好……”许艾小声说,“谁知道呢……”
许荀叹着气笑了声:“慢慢想,认真想,不着急。”
“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吧,”许艾走到他旁边说,“你想吃什么?”
她一瞥眼,看到自己放起来的那束鲜花上,有一只蜜蜂正在爬动。
一个指节那么大的蜜蜂,一点一点从一朵花爬到另一朵花上。
许艾看了看阳台——现在快晚上8点了,外面正在下雨,阳台的窗户也关着。
那这蜜蜂是从哪儿来的?
“随便买点什么吧,”许荀说,“有便利店的话,帮我买些提神饮料。”
许艾点点头,从阳台收回视线,朝许荀望去。
——那只蜜蜂爬到他肩上了。
“……哥,你看看你左肩。”许艾连说带比划地指了指。
许荀转头一看:“怎么了?”
——蜜蜂不见了。
许艾走上前一步,又看看他的前胸后背——没有,哪儿都没再看到那只虫子,连花瓶上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