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把碗盘收了要去洗碗,爸爸说还是我来吧,就接过她手里的碗盘走进厨房去。
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你明天什么时候回去?”爸爸的声音夹在水声里。
“我为什么要明天回去?”许艾反问。
爸爸的声音顿了一顿。
“早点回去吧,”他说,“这么大的人了,别老是赖在家里。”
这话刚说完,水龙头的声音突然一停 ,爸爸从厨房里探出身子:“不会是叶负雪对你不好吧?”
“……没有,”许艾转过脸去不看他,“我就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留在家里。”
爸爸不说话了,打开水龙头,继续洗碗。
也许哥哥说得对,许艾想。爸爸真当自己在演台湾伦理剧。
她本来还想问问那个“珊儿”的事,还有“白兄”的事,但看这情况,这两个都是“问不得”,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许艾转身要回自己房间,眼角余光里突然闪过一片小小的黑影,就像下午扫除时一样。
她立刻顺着黑影看去——什么也没发现。
厨房里的水声又停了,爸爸擦着手走了出来。
“明天别赖床,早点起来,”爸爸说,“我们去看看你妈妈。”
他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看着许艾。他的视线好像浮在空中,轻飘飘的,没有落点。
“知道了。”许艾说。
这一夜,许艾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梦见了妈妈。妈妈一来就坐在她的床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看着她,抿着嘴唇淡淡地笑。
许艾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刚刚泛白,早起的麻雀已经在电线杆上聊开了。
许艾便起了床,刷牙洗脸,烧水做饭。
今天的早饭是大米粥和萝卜丁,还有昨天在超市买的速冻煎饺。许艾十分熟练地煮粥,切菜,解冻饺子……粥烧开之后,要关了火再焖一会儿——明叔上次是这么做的,她记住了。
她正在“哧啦哧啦”地煎饺子,主卧的门打开,爸爸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许艾头也不回地说了声“饭马上就好”。
她听到爸爸“嗯”了一声,然后卫生间的门 “吱呀”关上,老式的燃气热水器烧水的声音响了起来。
饺子已经煎得金黄喷香,可以出锅了;正巧粥也焖好了。许艾往煎锅里洒了把葱花,盖上盖子,然后把粥舀出来,用抹布包着手,把滚烫的碗摆上桌子。
卫生间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然后是剃须刀“嗡嗡嗡”的声音。
许艾没注意这些,放下粥碗之后她就去端煎饺,端萝卜丁,一样样地摆上桌。
她听到卫生间的门开,便说了声“吃饭了”,然后转头朝爸爸一看。
这三个字之后,她就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站在那儿的是以前的爸爸。
就算公司里只有两个员工,他也要穿上西装,梳好发型,擦亮皮鞋……认真隆重地上班的那个爸爸。
不知道他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但不规律的生活并没有毁坏他的体型,他依然有着令同龄的中年男人羡慕的挺拔的腰板,和笔直又有力的双腿;他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剪裁合体,让这些线条清楚又流畅地呈现出来。
刮掉胡子梳起头发之后,爸爸的脸也精神了十倍,只是面颊上有了些松垮垮的虚肉——毕竟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了。
“等会儿去看你妈妈。”爸爸又重复了一遍。
“……哦,”许艾点点头,“公司呢?放假了?”
“请假。”爸爸说着,坐下,开始吃饭。
妈妈在郊外公墓,从市区过去,要坐半小时的车。往年一家人来看她,都会带着她喜欢的点心和花,但这次许艾是临时起意,何况又到年关,街上的花店点心店早就关门回家了。
“没关系,”爸爸说,“人是会变的……可能她现在也不喜欢这些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仿佛一只在秋夜里鸣叫的蝉。
公交车到站了,两人便一前一后上了车。去往公墓的早班车,他们是最早的乘客。
中元节的时候,哥哥自己来扫过墓,他还问许艾有什么话要带。当时,许艾没想到有什么要说的,便说自己一切都好。
现在,她倒是有想说的话了,只是一时也说不出来。
妈妈很安静地等着他们,和松树,泥土,落叶……还有小鸟们一起。
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映出两人的倒影。倒影并不清晰,但让爸爸有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轮廓,就像和妈妈结婚时一样。
爸爸站了会儿,轻轻吸了口气。
“儿子女儿都很出息,什么都好,”他说,“儿子大概快结婚了吧,今年要不明年……新娘子我没见过,但他选的应该不会错——这一点肯定随我的。”
大理石墓碑安静又冰冷。
“女儿和叶家那小子也见面了。他长大了,现在是叶家当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