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走开一下,结果好像就没回来了,”爸爸皱了下眉头,“……我可能喝醉了,记不太清。”
爸爸的酒量一向很差,许艾知道的,两杯啤酒就能让他说着胡话睡着。
“一定是喝醉了,”爸爸揉着额头说,“我刚才还一眼看到……你妈妈在你后面……”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许艾立刻转过头一看——是老板娘端着一碟糖醋排骨上来了。
“许老板,你们的菜齐了。”老板娘把糖醋排骨放在小桌上,又朝许艾一望:“女儿蛮漂亮的嘛,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
爸爸朝她笑了笑。
然后老板娘带上门出去了。爸爸喊许艾坐下:“既然来了,你也一起吃吧。”
许艾看了看那套没拆封的碗盘,坐下了。
她的视线落在那盘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上。
爸爸注意到她的眼神,笑了笑说:“没事,你先吃——一会儿我告诉他,这排骨让我女儿看上了。”
许艾没接他的话。她拿出手机,打开那张全家福:“走开的那位朋友,是这个人吗?”
屏幕上是放大的白先生的脸。
“他就是那位‘白兄’?”
爸爸一愣:“……你怎么有他现在的照片?你们认识?”
许艾又望了一眼那盘糖醋排骨。
“他没告诉过你,他有些忌口的东西?”
爸爸又愣了一下:“没有啊,都是我点什么他吃什么。”
许艾拆开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也许是为了掩盖原料不新鲜的味道,勾芡很厚,糖醋味也下得很猛。
“你怎么认识他的?”爸爸问。
这问题也是许艾想问的。她看了看爸爸杯中剩下一半的啤酒,开口:“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是个‘先生’,”爸爸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脸上浮着一片醉红,“我和你妈妈结婚前,还找他看过……”
许艾还想接着问,但爸爸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喝干了,然后又满满倒上。
“我经常会庆幸,你们妈妈走得早,没过上这些苦日子……但是我更懊悔,我为什么要和她结婚,”爸爸看着杯子说,“是不是我不和她结婚,她就不会出事了。”
……原来爸爸确实后悔过,但不是后悔和妈妈结婚,而是后悔自己害死了妈妈?
“你说什么傻话,”许艾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疼老婆的男人。”
“不是我说的,”爸爸说,“是老白说的。我们当初去找他的时候,他就说……我和你妈妈命不合……不能结婚。”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整张脸上都红了。
“我真应该听他的……”爸爸喃喃地说,“要是当初听他的就好了。”
许艾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又很快从脑中淡下了。
“你妈妈出事前那几天,身体也不好,脾气也不好,半夜还说些奇怪的梦话……我以为是我哪里做错了,还买了一堆东西送给她……”爸爸望着杯子里剩下的酒,“结果她说这些她都不喜欢,全都扔了……明明她以前都很喜欢的……”
许艾也记得这回事。那段时间,妈妈性情大变,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以前喜欢那些,现在不喜欢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爸爸望着杯子里的酒,酒里也有一双眼睛望着他。
“她说得对……也许她以前喜欢我,后来不喜欢了……受不了我了……所以她才要走。”
“……妈妈也许不是自杀。”许艾说。
爸爸一愣,抬起头来看她。
“她也没有不喜欢你……”许艾说,“因为她一直都很喜欢你……喜欢我们……所以她不会自杀。”
自杀者的灵魂会消散——但妈妈还在,妈妈还保护了她。
她一直都在她身边,她还温柔地叫她“碗碗”。
爸爸的眼神亮了一下,仿佛有电流通过他的灵魂——然而又瞬间熄灭了。
“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墓碑都立了十几年……”说完,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拍拍脸,一头栽在桌子上,打起了酒鼾。
许艾把自己的外套给爸爸盖上,在桌子旁陪他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老板娘上来提醒结账了,那位“朋友”也没有回来。
许艾便下去把帐结了,出门叫了辆车,让司机师傅帮忙,把爸爸扛回了家。
家里也许不安全,但除了那间小屋子,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许艾替爸爸盖好被子,然后去厨房煮了一锅醒酒汤。等汤煮好的时间里,她盯着炉火,一点一点拼凑起现在的线索,就像站在一条湍急的小溪中,伸手去摸水底的卵石。
白先生,白师父,白兄,老白……
家里的虫子是他放的?
他为什么要放?
为什么要来找爸爸?
为什么是在今天,来找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