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找不到一点跟我妈有关的东西,他们跟我,都客客气气的。有时候难免不舒服,几十年夫妻,我妈才走不到一年,这边就已经开始幸福生活了——其实这是最好的结果,正是我期望看到的——说不清,所以,不想跟他们住一块儿——”
他自嘲:“我这历史算是白学了。”
太真轻声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对自己太苛刻。”
云生说:“也许吧,可能我希望自己更通达一点。”
云生坐在窗台上,她站在另一边,隔着木挡板,暖气片烘得人通身温软,脸上几乎蒸出细汗来,而窗外大雪纷飞,万籁俱寂,仿佛天地茫茫,只有这一隅温暖,浮生渺渺,她偏能在此时此地见到此人,而见到了,欢喜与悲伤都觉得唐突,于是安然相对,闲话家常。
今夕何夕,与子同舟。
他眼里有红血丝,他胖了十几斤,他嘴上干得裂了小口子,可是他依然浓眉清鬓,英逸无双。
房子里静得很,风从房檐吹过去,刮着树梢,呜呜地响。云生打量着她,有一点局促似的,感慨说:“小孩儿,现在看着你,真跟做梦一样。”
她只是笑。
他叫她:“太真,你过来一点。”她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她的眼睛那样清,眷恋就是眷恋,审度就是审度。云生忽然有些心酸,揉揉她的头发,又笑着问一遍:“你怎么傻乎乎地就来了?”
她说:“我不放心你”。
他欣慰地笑:“嗳,小孩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吗?”
她故意说:“说得我以前多不懂事一样。”
云生道:“不是,丫头,真要谢谢你。”又问她:“回去见到那边的亲戚了吗?”
太真沉默一下,说:“没有——觉得还是不见好,我一声不响冒出来,他们不知道要往哪儿想,我不想让他们多操心。”
云生笑:“那就一声不响在我跟前冒出来,你呀。”
她转过眼,道:“你不一样。”
他笑笑,说:“我知道。”又问:“晚上你一个人怕不怕?我晚上在医院。”
她摇摇头,想了想,道:“你不用怕。”
他笑:“傻小孩儿,我没事儿的,你都不怕,我更不怕。”
他的房间更像书房,一架一架的书,叫人心里安稳。桌子上摊着一些复印的资料,上头红笔托出的重点,以及他密密麻麻的旁引与注释。他应当是没有练过字帖的,一笔行楷清简流丽,没有刻意束缚的痕迹。大概有时候会走神,习惯性地顿笔思索,凭空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她看看那墨点附近,熟悉的只有一个“司马牛”的名字。想起里宝钗说黛玉,何必作司马牛之叹,胸口登时堵住。
然而房间里并没有他母亲留下的痕迹,连一张照片都看不到。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到医院的时候才七点。那时雪已经停了,外头空气清冽,住院部的楼里,巴氏水的味道越发觉得明显。她在电梯出口等云生,将买来的几份早餐交给他。他道了谢,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太真点头。
顿了一会儿,云生说:“丫头,一会儿我送你去车站吧,”
她笑笑,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扬了扬,手里握着一张八点半的车票。
云生也笑了,低声说:“那就好,小孩儿,我不能叫你再面对这样的事。”
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嗓音干哑。彼此心里都明白,他父亲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再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可以说。她千里迢迢地来了,没给他一点支撑,便又落荒而逃。
可是没有办法。许多事她哪怕已经一再经历,却没有办法,看着云生面对那样的痛。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个词叫做“心疼”。她一直自认通达,不会为做不到的事浪费心思与感情。可是现在才知道真的会心疼,感同身受与无能为力,绞得人心如齑粉,哪一粒都霍霍地疼。
太真红着眼睛,扭过头,说:“对不起。”
云生拍拍她,说:“傻得,是我要谢谢你。”
旁边“叮”的一响,电梯下来了。
她几乎是仓皇地跟他告别,拒绝他送她去车站的提议,匆匆跑进电梯。他站在那里,看着电梯门缓缓合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上来扒住电梯门,叮嘱她:“你要不先住姚远那儿,校区可能人不多,暖气不热。”
太真点头。他于是退一步,微笑着向她挥手,说:“路上小心。”
电梯门挡住他的手,挡住他含笑的微红的眼,挡住他生了竖纹的眉心——终于轻轻一响,将他整个人都隔在外面,向下沉落。
如今且一笑
那阵子太真几乎不敢跟云生打电话,而云生也没有打过来。她整天窝在宿舍里看书,把概率论的题目从头做到尾,却还是坐立不安。
临开学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问他:“你怎么样了?”他估计是感冒了,咳嗽得厉害,笑着说:“没事儿,吃两天药就好了。”她笑笑,问不下去。直到要挂电话的时候,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