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冬天,妺水边依然有许多大事发生。除去一些必要的生老病死,在寒冷与睡眠之间,火炉旁是永远不乏谈资。其中最骇人听闻的,还属郭兀良将军重整自家军队这一件事。听说大王与御剑将军都好言好语地劝过他,车宝赤将军甚至还洒了几行热泪,却也没能阻止他一意孤行。
若苏厄对这些煌煌巨业,一点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手头负责冶炼的弓弩刀枪,在前线消耗巨大,一刻也不能放松。他把家当搬进了营地,吃住都在熔炉旁,满脸都是灰尘颜色。连他的朋友霍特格,见了也认不出来了。
屈方宁来找他那一天,他刚熬了一个通宵,打着哈欠揉着脸,差一点撞到别人身上去。等看清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才啊的一声叫出来,掉头就往家里跑。跑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又急忙忙地折回来,红着脸说:“你……等我一下!”
屈方宁道:“好好,等你。”
他这才放下心来,风一样地跑走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如从前一样,肩并着肩,一起坐在棵子坡的白石头上了。
若苏厄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破洞的靴子也换掉了。但坐在屈方宁身边,还是很不好意思。一下把手放在衣兜里,一下把脚从石头旁边收回来,怎么坐都觉得不合适。
屈方宁问他:“你们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若苏厄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想了一会,忍不住问:“你也不知道吗?”
屈方宁反问他:“我为什么会知道?”
若苏厄张口结舌,说不出道理来。他心里想:“你跟千机将军是好朋友……”
屈方宁看透他心思一般,笑了笑,道:“我跟他吵架了。他好久跟没我说过话啦。”
若苏厄立刻觉得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一下就慌张起来了。
屈方宁侧了侧头,看到若苏厄的表情,反而笑了:“你跟你的朋友,难道从来不吵架的么?”
若苏厄认认真真回想了一下,平时跟霍特格倒也有些小小的争执,但要说互不理会,那是从未有过的。
屈方宁自言自语道:“不跟我说话也好。反正最后……”
最后怎么样?他没有说,若苏厄也没有问。
坐着坐着,若苏厄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他一把捂住肚子,脸一下就红了。
屈方宁似乎才想到他还空着肚子,问:“你还没吃饭吧?带什么吃的没有?”
若苏厄腰带里还放着一卷肉干、半个馕饼,却面红耳赤地不肯拿出来。
屈方宁替他把东西掏出来,自己也不客气地撕了一边馕饼,跟他一起吃了起来。
他吃得快,若苏厄吃得慢。等他擦了擦嘴角,重新在石头上坐好,若苏厄才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在等自己。
于是他三口并做两口,一鼓作气吃完了,端端正正地坐了,等待他来跟自己说话。
屈方宁却难得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问:“若苏厄,你觉得世上最好的兵器是什么样的?”
若苏厄心中做出了许多回答,但他隐约感觉到,这个人并不需要。
屈方宁说:“我曾经以为,最好的兵器应该像易水寒一样,锐利无匹,像冰一样冷。像死亡那么冷。”
“后来我发现,最好的兵器其实应该像飞光一样,摧城拔寨,像火一样热。火不是能将万物化为飞灰么?”
若苏厄想:“这都不是你要说的。”
只见屈方宁笑了一笑,道:“现在我知道了,最好的兵器应该是这样的:它既不冰冷,也不火热。它不像死亡,也不像毁灭。它应该像一滴眼泪,一缕晨风,像早春的时候,在墙角下,开了一朵无声无息的花。”
“它没有气味,没有颜色,甚至……没有形状。”
“若苏厄,我把最冷的冰和最热的火交给你。你能为我铸一把这样的兵器么?”
若苏厄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
他从没有锻造过这样的兵器,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也没有别的原因,只要屈方宁一开口,他就一定会答应的。
屈方宁握着他的手,诚挚地说:“若苏厄,谢谢你。”
若苏厄摇了摇头,心里默默地说:“不用谢。”
两个人也没有别的话,还是肩并着肩,坐在棵子坡的白石头上。
若苏厄鼓足勇气,眼睛也不敢看他,轻轻地说:“……要早点和好啊。”
屈方宁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说话,眼望淡淡的太阳照在北草原的深雪上,靠着若苏厄的肩,疲倦道:“若苏厄,给我唱个歌罢!”
若苏厄唱的是一个:
“我从妺水过,
妺水欲留我。
金丝编织的靴子湿了,
雕着素簪花的船儿翻了,
窈沙公主的绿手帕在月亮下哭湿了,
——留不住我!
我从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