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出什么事儿,谁也不敢打包票。我从天津卫初来乍到北京城,可是不想头一桩事由就给办砸了,到头来弄个颜面无光,只能夹着尾巴再往更远的地方跑,离开自己的地盘……这滋味儿……可不好受啊……”
话,说得格外慢条斯理,手上的动作,也是不慌不忙,宗政良嘴里低声念着,指头稍稍撩开衣襟,在那把银色的大左轮手枪露出来之前,就从内兜里捏出几枚叮当作响的现大洋,在手里掂了掂,又挪移了视线,半眯着眼,不露痕迹盯着对方的手看。
那只没有夹着烟的手,终于,还是抬了起来。
大金牙回头瞅了一眼车里的司机,一咋舌,把手心向上,而后勾了勾指头。
成了。
有人贪财,就好办。最起码不用采取更极端的手段了。
心里多少有了底,宗政良淡淡然,挑起嘴角。
“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那小娘们儿。”眼神猥琐的家伙示意了一下小楼的门。
“二夫人?”
“什么他妈‘二夫人’,就是个买来的通房丫头。”嘿嘿了两声,大金牙把现大洋揣进了自己口袋,又很是陶醉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他撇着嘴念叨,“她要是知道了,非得追过去撒泼打滚不可。这事儿要是让她给搅黄了,六爷不把我脑袋揪下来当球儿踢才怪!”
“兄弟放心,我不说。”
“……那成。”将信将疑看了宗政良一眼,又想了想自己口袋里实打实的银子,那随从压低了声音,说了个地址,“六国饭店,贵宾套房。”
“得了,多谢。”这么讲时,宗政良是发自内心的在谢的。
是啊……多谢你,这位“兄弟”,太谢谢你了。
六国饭店,这四个字一出现,宗政良只觉得,至少是半块石头,在心里落了地。
这里他谈不上多么熟悉,然而相对而言,真的是最熟悉的一处豪华场所了。至少那建筑在哪里,长什么样,周边有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坐在一楼咖啡厅里消磨难得的情景时光时,他早就隔着大玻璃窗把周遭看了个遍,记了个牢。
天助我也。
挑起一边眉梢,让开门口,还做了个“请进”手势的男人那么想。
看在钱的份儿上,对宗政良态度还算挺客气的大金牙进了门,但就在看见那对母子时,狗仗人势的做派便再度显现出来,虽说也叫了声“少爷”,可明显就是在因为这少爷即将要面对的事情而暗暗讥笑,好像在被迫出卖身体的少年面前,他这条狗反而高贵得跟大学堂的老教授那么斯文体面了似的。
紧紧抿着嘴唇的桂秀峰,一语不发,跟着下了台阶,往院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从屋里追出来的女人,就红着眼眶一把拉住了儿子的衣袖。
见此情景,那条狗凶相毕露,扯开吴月绢的指头,催促少年快走。
硬被和儿子隔开的女人脚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丁婶儿和宗政良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而借此机会,大金牙已经推着桂秀峰,走到了院门外。
“带我妈去诊所!荣辛诊所!找卫大夫!快点儿!”同样红着眼眶的少年回过头喊,牢牢扶着吴月绢胳膊的宗政良点了个头,多半个字也没有说。
很快,停在胡同里的那辆车,就开出了胡同口。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另一辆车开了出来,司机关好院门后,急匆匆上车,往相反的方向驶去。车后座上,坐着两个女人,一主一仆,一个虚弱无力,一个神色慌张。
两辆车都离开后,整条胡同就又安静了不少。天还不够黑,勾栏院的灯笼还没有亮,普通人家在忙着准备晚饭,一缕缕炊烟升起来,熏染着严冬时节没有温度的最后几丝阳光。
而与之相反的,东交民巷则已经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们开始了夜幕下的生活,洋烟,红酒,各式各样平头百姓到死都未必能见过的高级西餐,香水,旗袍,狐皮的披肩,西装,马褂,翡翠的扳指,女人把眉梢眼角描绘得无尽风流,男人的金表链子溢出马甲衣兜,各种口音,各种语言,各种雍容的虚伪,华贵的肮脏,都在这里粉墨登场,散发着铜臭的腐朽空气一点点在厅堂里蒸腾,撩拨着天花板上悬着的水晶吊灯。
而就在法式餐厅的沙发里,隔着大理石桌面,坐着两个人。
一个微胖的秃顶,是文登公司的钱老板,金丝边眼镜再斯文,也藏不住眼神深处的兽欲。
他对面,坐着半低着头的少年,少年清瘦的身材几乎撑不起那件漂亮的衣裳,从不主动说话的他,至多只会因为对方的询问而象征性做点回答。
他在这儿,已经耗了一个钟头了。
就算根本不饿,还是要求先去吃晚饭,桂秀峰被那连连答应的男人带到了法餐厅,坐了下来。
点餐,是对方点的,他虽然不认识菜单上的外文,但他认识后面跟着的数字。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价格,在一个跟黑道有所牵连的实业家眼里也许不算什么,可对他而言,绝对不只是金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