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信念</h1>
秦瓷身体蜷缩,环臂紧紧抱着一个淡蓝色陶瓷坛子,坐在镇公安局休息室简陋的床上。
亲人落魄潦倒,母亲杳无音讯,父亲撒手人寰。
她已是孤儿,无处可去。
陶瓷坛里装着父亲的骨灰。
父亲临死前从不曾拍过照片,他的音容笑貌,他那因为常年劳累被压垮的肩背,他的一言一行,他对女儿的挂念以及对这世间的所有情感,爱的恨的愁的喜的悲的,全都在熊熊炙烤中化为灰烬,被扫进双手中那个冰凉的坛子里。
她不信神,不信佛,这一刻却忍不住对天哀怨。
佛祖,这太不公平了。
我的父亲,他还从未享受过“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他吃苦耐劳,却始终活在社会最底层。
他那么善良,如今却这样在冰冷冷的水中窒息,就这样在热腾腾的火中消逝,这太不公平了。
世间的苦他已尝够了,为什么不给他一点点松口气的机会?为什么让他就这样悲惨惨地死去?!
为什么!
他不要什么美名,他只想活着。他还要给我唱生日歌,陪我吹生日蜡烛呢……
她两手紧握成拳,冰凉的泪珠一串连一串坠落,掉在骨灰坛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怨恨的种子在心中生根。
她怨,怨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强大,无法保护最重要的人。
她恨,恨那个掉进水里的孩子。她恨,恨嫌穷爱富的母亲,恨她狠心,生下自己就忍心离开,使得父亲强颜欢笑郁郁寡欢多年。
她实在无法原谅她的母亲。
秦瓷怒目圆睁,瘦削的身子搂住怀里的骨灰坛,在床上从凌晨坐到天亮。
恨意燃烧,温暖着她,支撑着她。
爸爸,等天亮,我就带你回家。
隔天一大早,局长就来了,带着她站在镇公安局外等了半个时辰,等来的却是一辆高档的豪车。
“秦瓷啊,现在你家是这么个情况,也别回村里头了。你现在还未成年,一个人也没有生活的能力。”公安局长弯腰低声朝在发呆的秦瓷开口道,这孩子这两天,一直都是安静乖巧得可怕。
“那我去哪里?”秦瓷顿了几秒,心下一片茫然。
“在市里边有位陆伯伯今早打电话过来,要领养你,并许诺你过去之后,在成年前满足你上学和生活的一切物质要求,你去吗?”
她有些疲倦,努力消化着这个问题,最后,她指了指眼前那辆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车,低声问,“这辆车是来接我的吗?”
“是,这就是那位伯伯家的司机。”公安局长本来也在愁着怎么安置秦瓷,毕竟是烈士家属,这事情又上了新闻,也不能就送到孤儿院去,这不,幸好市里的领导发了通知下来,正好有个财团的富豪主动说要领养这孩子。
但领导也没有太多透露那位富豪的来头,估计是个大人物。
现在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秦瓷看向怀中的骨灰坛,有点儿挣扎。
其实现在,她没了牵挂,去哪儿都可以生根发芽。
父亲穷其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不要和他一样在灰尘扑面的尘世里苟活,他希望我去更好的地方,有更多的选择。
那么,就去吧。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局长见她点头,便忙给她打开了后边的车门,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坐好。
驾驶座上的司机穿着黑色制服,从后视镜里打量了秦瓷一眼。
十岁的小女孩,五官精致,脸色苍白,眼神忽明忽灭,秀眉间却凝聚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这股气质和家里那位少爷还真有几分相似。
“小姐,坐好了吗?”司机收回眼神,礼貌地问道。
“坐稳了,谢谢。”秦瓷点点头。
“还没有呢,你要系好安全带,像这样……”司机开始解掉自己身前的安全带,开始示范怎么系。
秦瓷脸烧得火红,迅速系好,后知后觉的她此时才生出稍许不安。
城里的生活是怎样的?
一片未知。
车子发动,往公安局外开去,秦瓷望向窗外后退的景色,神色渺茫。她手无助地摩挲着表层有些发热的骨灰坛,想象以前父亲在自己难过时安慰自己的模样。
小瓷,乐观点。
生活就是这样曲曲折折,但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别丧气。
秦瓷想起八岁生日时,她收到父亲送的一本《顾城诗集》。
记得里边有一首小诗,叫做《信念》。
土地上生长着信念
有多少秋天就有多少春天
是象就要长牙
是蝉就要振弦
我将重临这个世界
我是一道光线
也是一缕青烟
总要有点儿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