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一种恬不知耻的幻觉。季鹰说着可以为他放下一切。
连处心积虑都想谋得的天机宫宝库,都能余生不再踏一步。
心头黄土间,仿佛有已死去埋棺的什么又重新活了起来,咚咚咚一声声跳跃得执着而有力,鲜活舒展如春风化绿万木复苏。让袁小棠陷入了心神摇曳的恍惚。
唇舌似是哑的,被西北荒漠的连天沙子填得再无空隙,他动了动喉结,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胸膛里炽热的温度早已蒸发了一切水汽。
“我”
还没道完回答,就有人急匆匆地从石径上冲了下来,阻止了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未来。
“我不同意!”
一声怒吼划破天际,震颤得丛枝簌簌嫩叶飘落,又被来人快步走来的急风吹刮至隔墙院落,万点如海。
季鹰那时全部心神都用来等待一个回答,没想会被突至的花道常打断,猛地瞳孔一缩锐利眼眸就带上了几分鹰隼般的狠戾,拧眉不耐。
花道常面色青白鼻尖上覆着一两点虚汗,原先灿若星曜流光灼灼的眸子也不知为何黯淡了些许,只透着零星的执念焰火,衬着那一身因风而扬纹饰繁复的玉袖锦袍,倒是有几分形销骨立名士风流的魏晋之态。
“我不许!”他大喊着,喘着气将袁小棠一把拉至自己身后,又因幅度过大的动作而牵扯了沉疴肺腑,一阵猛咳,“咳咳咳!唔”以袖遮嘴,竟是隐去了点点血迹。
花道常不着意地收拢袖摆,左手死死地握紧袁小棠的手腕,似是害怕一眨眼那人又会像回忆尽头里那般消失不见沉于黄泉,一时神色阴郁面容扭曲,连少年在疼痛下的些微挣扎都没能顾到。
“小棠是我的人,白毛乌鸦你休想!”
季鹰晦暗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来往往,半晌挑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寒恻冷笑。
“你的人?”他又走近了一步,脚步声就如同踏在心坎上般闷重。“好大的口气啊!”
那惯常的讽刺神态让人怀疑下一刻季鹰就会鼓掌叫好,以冰冻三尺的凉意和料峭孤冷的寒眸。
“我是他的第一个男人,你这个朝廷要犯还敢在我面前置喙?!”季鹰眯起狭长眼眸杀意凛凛地打量着这个与袁小棠纠缠不清的男人,一想到这家伙与袁小棠腹中孩儿可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怒气便如火烧烈柴越发高涨。
他多想除去那人身边每个碍眼的家伙。将只是父亲的袁笑之也铲除。
然后以阴暗、嫉妒、占有为锁链,就这么把钟爱的少年折断羽翼囚在自己一臂之间。
揉碎了融进爱恨夹杂的骨血之中,泡进欲望沸腾的酒里,连生死也不能把他们分离半步。
他多想。他多想。
可他不能。
是他一意孤行狂妄自大将那人推得越来越远,远如千山冥冥重云相隔。如今他为求一个回头甘愿束手就缚放下所有,便已再没了任何愤怒的资格和理由。
季鹰压下心间煎熬缓过通红的眸来,见面前的花道常抿着唇愤恨不止双目喷火的模样,倒是快意地真笑出声,可一想到自己今时处境,笑意戛然而止又如潮覆上了苦涩。
花道常一直知道袁小棠心里住着不止一个人。有称兄道弟从不说破情愫的石尧山,有遍体鳞伤移山填海也要去寻回的袁笑之,可还有一人,他在潮期时缠了许久都想知道的一人,却始终不曾知晓身份。
【——这般袒护,你有多喜欢他?】
妒忌磨蚀着牙根,泛着酸作着痛,揪扯着早已虚弱不堪的心脉又是一阵刺如冰凌的锥心刺骨。花道常勉力定住身形,面庞打颤一时没忍住,竟是低头又哇地呕出了一大口血。溅洒在莹白如玉的花瓣上,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袁小棠本因抵触和暗忿正待抽回手来,却没想会出此异变,瞳孔一缩惊在原地,心间漫起无边慌乱又浮落了下去。
“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线,努力装作是漠不关心的敷衍一问。
可说者有意听者无心,倒是花道常怔了怔,不在意地用袖子抹去嘴边血迹,面色惨白却又强打起精神地笑笑,“没什么,就是最近身子骨不太利落。”
说罢,他抬起手似是想要安抚般去摸摸少年的头,却被袁小棠一个后仰避了过去,转过头眼神躲闪。
“你既已有了妻儿,就该对她们负责。”少年顿了顿,那别扭神情也不知说出这番话究竟违不违心情不情愿,“别再去招惹别人了。”
起初他也咬牙切齿地恨过,恨那些人的利用和口腹蜜剑,恨自己的愚不可及和看不透。可这么些时日下来,恨意早已被冲淡许多,只剩下了波澜不兴的心灰意冷。不想再去追究什么,也不想再求什么。只打算一切都没发生过。哪怕偶有的心动仍旧在诉说着言不由衷。
“妻儿?什么妻儿?”花道常神色疑惑摸不着头脑,笑了笑情话却是张口就来,“我不招惹别人,只招惹你啊。”
要在往常,这看似不作假的情意袁小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