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即使到了毕业以后,我仍羞于承认Δ中还有一套校服。因为它实在太丑。绿色,但不是让人心旷神怡的绿,而是荧光色十分刺眼的绿。我们还给它取了一个绰号,“菜青虫”。穿上这套校服的我们丑陋而臃肿,明明青春正好,可也只能像条青毛虫似得蜷缩着。
所以当我听到那个消息后,愣了整整十秒。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教师的喧嚣早已把我淹没。男孩们女孩们都在大声抱怨着,“不要,”他们说,“不要。”我当然不愿意像通知里说的那样整个星期都穿着校服,但我对他们的抱怨不以为然。毕竟多年的经验告诉我,Δ中的尿性一贯是雷声大雨点小。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Δ中领导层的,可就像鲁迅说的那样,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我们竟会被压迫到这地步。当我们懒懒散散穿着便服下楼做操时,教导主任终于爆发了。“校服就是学校的象征,穿校服就是爱校的表现,”唾沫横飞,“你不愿意穿校服,你不爱学校,你可以不来!反正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沉默。还没来Δ中的时候,我向往Δ中人的自由勇敢,向往Δ中前辈们的书生意气,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新一代Δ中人几乎是毫无自由勇敢可言的。
(二)
然后,反抗就开始了。虽然在大人们及大多数同学们看来这样的反抗是不知所谓的,但他们仍将自己看成从蒙特马利高地挥着公社红旗向巴士底狱前进的市民或那一年在国家最着名广场静坐的学生。当然,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在这些反抗者中,有一人尤为引人注目,他就是α君。
α君的父亲是Δ中的一位领导,母亲是律师。按理说在Ω城这样的小城市里,这种家庭成长出的孩子大概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可α君偏偏变异了,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和这完全不一样的类型。他不甘平淡,乐于接受新的事物或是新的思想,还对诗、音乐和画作有所涉猎,梦想是去自由的城市当自由的设计师。他在Δ中的成绩不甚拔尖,但因为能说会道又擅长抖机灵,也算是人们的焦点。
我与α君成为好友,源于一次考试,彼时他恰坐在我前面。一来二去,就熟识起来。我并非爱交朋友的人,但遇见α君,总算意识到了何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在平淡的Ω城里,一个古怪的人遇见另一个古怪的人,就像两个好不容易活化的粒子终于进行有效碰撞一样,我很满足。
至少没有看到结局的我是很满足的。尽管我更加现实一些,他更加理想一些,两人经常因对事意见相左就大吵一架。气得我直骂“中产阶级的法左洗洗睡吧你怎么不上天滚回你的理想国去”,他就回“就是看不惯你这种右倾保守主义的人开口闭口生活的还真以为自己是哲学家呢”。他看完霍布斯的《利维坦》后自称是贝希摩斯,我也不甘示弱地说我就是和你对立的利维坦。但吵完之后我俩又和好如初,又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柴可夫斯基《1812序曲》哪个版本的更好或是有机会一起去美术馆看博斯的《人间乐园》来。
Δ中开始严抓校服了,可α君仍像没事人一样,不仅穿着便服晃来晃去,而且一下课就不见人影,据说是去动员更多的人了。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这时,我很担心他,担心他做的事会为他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今后的事谁又知道呢?只猜中开头却未猜中结局的我,大约也算可怜人一个吧。
(三)
“给你。”α君递给我一张纸,“最好发动你们宿舍,大家都签上名。多个人多份力量,你也不想每天都穿那套菜青虫吧?”
我知道现在到我选择的时候了。4大小的纸,轻飘飘的,可两面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真的有用吗?”我问。
“大概吧,没试过谁知道。你现在要签吗?”他有点不耐烦。
“我先和舍友说说吧,下周五给你。”
“别太慢,我和学长们都说好了,到时候搞他一个大的!”
“你可小心些,你忘了屏蔽器的事啦?再说了,你爸那边,不用管吗?”
“我可不像你,瞻前顾后的,再说了我又不是孤军奋战,毕竟法不责众,我就不信了!”他显得有点儿眉飞色舞,有种难得的、少年人的锐气,“你们只管签字就好,有什么事我担着呢。”
我收好了纸,便回宿舍动员舍友了。起初大家都挺激动,愤愤地控诉Δ中愈来愈差的管理,早知就去Ω城的数字中学了;可一听要签名,却纷纷说现在以学习为重,高中了打算收心就不参与这闹腾了。任凭我好说歹说,没有一人愿意在请愿书上签名。还有一人劝我,“你傻呀,被卖了还替人数钱,你以为有这么份投名状就万事大吉了?你也不想想人家,他有事他爸顶着,你呢?好好想想吧,到时候卷铺盖走人看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想争辩,想吵一架,想解释α君的用心良苦,可我终于只是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因为我发现,我竟然无法反驳。
风向渐渐地变了。
甫到班上,班主任就说要紧急开一个班会。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