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苻轩之被放还家中。
他已瘦得脱形,身上又脏又臭,老太夫人、夫人和婢女们围着他一通收拾,料理妥当了,才把他搀到床上好生安歇。
苻轩之缓回气来,第一句问的是:“安之回来了?”
夫人仍抹着泪:“回来了。前天一回来便进宫去了直到今天才把你给放回来”
苻轩之心里一凉:“他人呢?”
夫人道:“瞧瞧你自己个儿,还顾得着别人?”
苻轩之又问一遍:“安之呢?”
夫人脸上又是不以为然,又颇为不屑的神色,明显对苻安之以色事主的勾当十分不齿:“进宫去了就没回来,他嘛,那还不是陪着主上”
苻轩之重重往后躺倒,陷在被褥中。听说他回来,弟兄子侄家的老弱妇孺们纷至沓来,说是探望族长,其实全是前来诉苦。不多时,那些叽叽喳喳哭哭啼啼实在让苻轩之焦躁不已:“出去出去。”
夫人劝大家:“族长刚刚放回,身体虚弱,待得他稍事休养,定会一一照顾各房各支的难处。大家先请回吧。”
好容易将人请走,苻轩之闭目假寐,夫人道:“药快熬好了,先喝了药再睡。”
苻轩之道:“你也出去,你们全都出去,让我静静。”
夫人看他忧心忡忡不高兴的模样,不悦道:“过几天你好些了,进宫去看看他不就好了,他在宫里有主上宠着,你操的什么心他可是天仙般的人物,主上还能亏待他?哪像你,主上打发你就像打发要饭的。”
苻轩之气虚,无力与她理论,只是想到安之,他既走了,莫要回来,熬过这一段时日,主上总归有一天死心了,便会放了自己。他一回来,自己是提前解脱,可他怎么去过国主那一关?
过了几天,苻轩之身体稍微恢复些,便打点进宫求见。国主不想见他,也不许他见苻安之,几经辗转,最后只得去韩公公那里打听消息。
韩公公说一切都好,叫他不必操心,但他神色间有异,苻轩之瞧得出来。
苻轩之再三请问。
韩公公终是亮出一句明白的话:“宿命由天不由己啊——旦有一日万一不测,我一定提前知会你。”
抄经的工程在下狱的时候已经完成,苻轩之再难摸着光明正大的机会频繁入宫。普善塔得力于工民用命,日夜无休,于是年入冬之前封了顶。
这个秋天还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风陆国西邻九湖国被大业所灭,位于九湖国南面的震国,一见业国千军万马,挟破国大盛之势南下,锐不可当,掂量了掂量,投降易帜。
两国一灭一降,泱泱华夏,东南半壁,风陆便呈孤悬之势。东面临海,其余三面,陆上皆被业国包围。
风陆岌岌可危,纵然朝堂之上,众臣日日对危势慷慨陈辞,但国主已经鬼迷心窍,最关心的仍然是,怎样在局势危不可支之前,造好普善塔。
竣工当日,国主亲去揭匾。风陆陈氏世代礼佛虔诚,造塔原是几代人的心愿。眼前这座崭新的佛塔,原拟建十三层,由于财力不济,拟改建为七层,而现在困难重重,建了五层,便封顶竣工,实非得已,令人扼腕。
“体恤民力,我何尝不知?实在老天不肯多给风陆,多给我一些时日啊。”陈寒汀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眼前佛塔大为缩水的事实。塔中供奉着金身大佛,佛前供奉着祖先牌位,塔外聚集了上万专程前来求拜的百姓。陈寒汀与宗族及臣僚,以及万千百姓,在香烟缭绕和悠远经诵中,衷心祈愿,唯愿天常高,水长流,风陆国泰民安,国主福祚永葆。
苻轩之拥在人群里,自一别后,总算又看到了族弟。
只见安之随侍在君侧,不卑不亢,法事结束后,一众皇亲贵族游赏新塔,他没了刚才礼佛时的拘束,自在地东张西望,国主唤他时,他露出温和而恬静的笑容。
他身上找不到从前的矫健和明朗,远远看去,恍若西子捧心,弱柳扶风,行止之姿,缥缈绰约如天人。他脸上的笑容如烟又如梦,仿佛清晨的薄雾,一口气便能吹散。
远远地,他似乎感受到了凝视自己的目光,转向苻轩之的方向,怔了一瞬,随即展颜一笑,转头随国主而去。
这一年的冬天过得还算太平。第二年,业国陈兵边境,开始提高价码,要从风陆勒索更多岁贡。到了第三个年头,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业国撕开脸皮,公然要求割地。风陆既无可战之兵,亦无可战之银,君臣苦苦支撑,一直糊弄。
四月,业国大兵压境,九月,对锦都渐呈合围之势。
业国军队大举来犯,风陆离乱逃难的百姓不计其数,步步进逼锦都时,又掀起了国都百姓抛家弃业出逃的潮流。
两年多来,苻轩之未被许可入宫,不曾亲眼获知宫中安之的境况如何,不过国主又开始不断地给苻家丰厚赏赐,想必仍极宠爱他。苻轩之逼问得紧了,韩公公有时会透露一些消息,他说苻大人这两年来,不止一次说过想削发出家。国主自然不肯,但到现在,举国大乱,也不阻止他在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