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头,谁又知洛馥妻子江氏自入了门算起,十年间也不曾有孕。洛馥是极厚道之人,虽也心急于洛家香火,却不曾因此动了休妻的念头。几年前洛家尚还有些亲戚走动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劝洛生哪怕纳个小妾继承香火,洛生不置可否。
江氏知道了这事,与洛馥大闹了一场,连带着骂了竹音晦气、吃闲饭以致家里不好过。洛馥盛怒,扇了江氏耳光后急火攻心昏了过去。江氏赌气不去延医,一直到了转日竹音去给兄长问安才发现此事,可毕竟迟了。
自此之后洛馥便不能理事了,家中的境况也日渐衰微。
洛馥多年病着,吃药的钱有时还得找亲戚借些,但也还能勉强还上。江氏常回娘家,家中仅竹音一人支撑,有些恶亲戚便仗着竹音势弱来洛家讨债。姑且不论那些钱竹音一笔一笔都还上了,单说那些药钱,又能有多少?无非有人借此搜刮罢了。不出几年,洛家便除了家宅的房契,也不剩下什么产业了。
与此同时,洛馥的病也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即便是每日汤药不歇,只怕也维持不到月底了。
可竹音不信,也由不得她信与不信了。
竹音自然也知道,在街头巷尾凑一块嚼舌根的妇人嘴里自己这丧门星是如何如何祸害死了自己的父母相公,如今连大哥也要克死,还腆着脸住在娘家。
她若还是十几岁时新守寡的小姑娘,听了必然是要掉眼泪的,但现在若有谁敢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她必然是要怼回去的。
其实这些话说得最多的正是她大嫂江氏。
这样的日子便如一只飘摇的小船,无依无靠,将随时逝于汪洋。何尝像她父亲一样。
直到那天她遇到了一个瞎子,说来也奇,她从没见过眼睛生得这样有神的瞎子。可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分明就是瞎了。
竹音还记得那人阖了眸,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说眼睛不妨事,还找她讨了方子要回悯生祠问问,又说这些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后还是不要相见为好。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听到门外有敲门声,打开门时,门槛前放着一堆药包,压着自己的那张药方。
竹音有点鼻子发酸,看了看路上半个人影都找不到了,她笑叹,这痴人买这么多药做甚么,明天郎中复诊肯定要换方子了。
过了申时,江氏才从河东的娘家回来。竹音从灶房出来,见她大嫂眼睛有点发红,明显是刚刚哭过,阴沉着脸,看见竹音只是瞥了一眼,也没应那声大嫂便自顾回了自己的屋子。
竹音知道大嫂在算计些什么,大哥这样的身体状况,若是到了百年之后,江氏是必然不肯将家产分给自己的,说起来值钱的也就是这块祖宅,可少说也得七八百两。若是江氏有子,那这房契必然是她的,可她无子,如果有一天自己和江氏闹上了衙门,洛家的祖宅还说不准是谁的。她今日必是在娘家受了父母兄弟责难为何一无所出,故而没给自己好脸色看。
竹音对着财产之事并不贪求,可毕竟生于斯长于斯,怎能忍心看自家祖宅无端被江家吞墨。再者,之前之事她和丁家早已撕破了脸,若是如此,便真的要头无寸瓦了。于风月之事竹音从不奢求抑不向往,只是想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罢了,如此一看,倒也像是奢求了。
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夜色四合,井里的月远比少女的心思还要明透,井壁上映着粼粼的水光。
同一轮月,照着红尘里的竹音,也照着归若天上的莲信。
之前飘舞的灰雪凭空消失了,且寻不到半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她不敢惊动旁人,却也不曾听谁讨论此事。
太炎殿中等不来陆风渺,她的灵台有点混乱,便来这妙元池透透气。想来也该是陆风渺在此处设了什么法障,这样美的地方,她从不曾看到其他人迹。
莲信不知这妙元池在九重天本就是个惹人忌讳的地方,况且至纯的阴气也会令仙力受制,所以这里其实本也没什么人愿意来的。瑶池、灵水、引空泉……九重天上比妙元池美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莲信抱膝坐在池边,袖子撸到肘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手臂。莲灯在水上轻缓地旋转,她以手扬着水,低声吟唱着不成曲的调子。
莫名的哀伤。
忽而有萧声起,和着她的声音,可惜一句便止了。
“为何不唱了?”
“更想和你说话。”
陆风渺垂眸含笑。
“我在这妙元池边看了半晌月色,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莲信看着水面,“忽然想起来原来见过的一个人,那人是个歌女,很多男人为了让她为自己唱上一曲不惜千金。她死的时候我在边上看着,只觉得不管为了什么,一个人不该这么作践自己。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莲信看着陆风渺,一双眸子明明很透亮,却带着看不清的情绪。
陆风渺无言。
“是个隆冬的腊月,她却只穿着薄纱。一双手冻得青紫,伸进了火炉里,捏了一小块烧得火红的炭,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