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没有妥善地安排懋远县百姓,万鹤年和百姓一定会认为没有活路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妨与分流的官员军兵玩儿命。官员就算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能当即处死一个万鹤年,却绝对不敢斩杀无辜百姓,只要事后被清算,严重了要落个灭九族的下场。
一处分流不成功,便会影响甚至摧毁全盘计划,让几十万百姓置身于修罗场,轻则失去家园,重则葬身洪水之中。
损失早已注定,部分农田会被摧毁绝收,部分房屋势必倒塌。
这一回,亲身参与,程询需得绞尽脑汁,帮河道总督完善细节,帮百姓安排退路、讨要补偿,把几十万受灾的数目减至几中之一。一旦失败,正如皇帝所言,他就是罪人。
怡君来信,第一次说起他在这边的情形,问会不会觉得特别棘手。
程询斟酌之后,适度地透露了一些实情,说我要尽力而为。
怡君再回信的时候,绝口不提此事,只是告诉他:近来听了他的建议,每日作画一个时辰,许是心绪平和之故,大有长进;她和修衡都画了几幅他的画像,常让天赐看,如今天赐看到画像就会指着说是爹爹,又问爹爹何时回家;修衡如今琴棋书画皆精,功底甩了同龄人好几年。
末了,她说:前两日与娘闲聊,我说广东那边的衣料、茶叶好像很不错,娘笑说,那还不容易,等知行回来的时候,让他亲自置办一些,亲自带回来,这点儿小事,他还是办得到的。
我替你答应娘了。
我和娘都觉得,不论你是位极人臣,还是闲云野鹤,只要你在,都很好。
做你认为对的事,记得我们在等你回家。
她用家中微末小事告诉他:只管放手去做,不需考虑成败,不论如何,他们是他的亲人,信任、支持,更会陪他接受成败。
程询心里暖流涌动,又有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或许,人世欢欣知足到了极处,总会有淡淡的酸楚相伴。
或许,那淡淡的酸楚,是为了提醒人要珍惜。
一直,一世,用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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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天象异常,可恨的天灾还是来了。
暴雨来临前两日,陆放调集官兵,按照事先与程询、河道总督商议好的章程,从速安排下去:分流会影响到的百姓,在高处搭建帐篷木棚,准备相应应急之物;请锦衣卫携圣旨给当地官员,带官兵说明灾情将至,分流淹田势在必行,官员不论如何要劝说百姓迁移;陆放与程询、河道总督已为这些百姓请示朝廷减免三年赋税,酌情贴补钱粮,皇上已恩准。
此外,陆放选拔出一万精锐军兵,留作抢救受困、落水的百姓。
他们已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是否能成,都是天意。
最近几日,程询并未留在广州的按察使司,终日与河道总督四处巡察。
舒明达担心万鹤年出幺蛾子,亲自去懋远县传旨,随后找到程询,说:“接了旨,神色却有些古怪。我心里不踏实,放下两名手下,看他有没有奉命行事。”
程询颔首说知道了。当日午间,陆放特地拨给程询的一千官兵赶至,等候他的调遣。
下午,起了风,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天阴沉得有了肃杀之气,偏又闷热至极。
翌日午后,锦衣卫那边有了回信:懋远县百姓已经陆陆续续迁移,只是,万鹤年及二百来户——近千人留在家中,根本没有迁移的意思。锦衣卫觉出蹊跷,去县城里走了几趟,听得几个人叫嚣着要留在家中,待得河道衙门的人来分流淹田时,定要与之不死不休。
程询当即命人备马,率领官兵从速赶往懋远。两名千户早就得了陆放的吩咐,对程询唯命是从。
舒明达不放心,闻讯后带着两名锦衣卫追了上去——暴雨将至,要应对的又是一根儿筋的县令和百姓,但凡出一点点的差错,程询大半年来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说,能否安全回到衙门都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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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近路也要二百多里的路程,加上几乎让人发狂的闷热、至黄昏忽然而至的暴雨,使得一行人入夜方赶至懋远。
程询与舒明达起先策马走在前面,军兵尾随在后,狂风大作时,两人便弃了坐骑。
河道总督闻讯后,披着蓑衣,艰难地赶到程询跟前,在狂风暴雨中大声询问原委。
程询言简意赅地说了,道:“这是我的事。你只需做好你的分内事,个中利害你比我更清楚。”
河道总督隐隐觉得,面前的年轻人身上凝着一股子戾气,明知不是针对自己,仍是心弦一紧,正色保证:“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
先一步去前方探路的锦衣卫赶回来,禀道:“回大人,懋远那些百姓正赶去县衙集合。”
程询颔首,“带路。”
河道总督对身边两名亲信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跟过去看看。
夜雨苍茫,雨线在闪电中闪着光。人眼前视线模糊,耳畔只闻风声、雨声。
每个人都是目光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