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东海在望。林积把手袋打开,拿出一叠纸币,又拿出法币来,“你总有用钱的地方,我换了零钱,都是二十块,不会招摇——”她还要再翻,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关霄按住了她的手。
他不开口,但她知道应该有一声无奈又温存的“阿七”。
有人喊着“五渡港到了”,那年轻人整整裤脚,遮住裤腿下的金属支撑,提步下车。人潮熙攘,迅速遮住宽平风流的肩线,金红粉紫的云翳绕着他勾了个边,他侧一侧身,迅速离开光线,和人群一起向前走了半晌,才站定回头。
电车仿若一条墨绿的游鱼,被电线垂钓在城市中心的积雨云下,绯红的晚霞涂了它满头满脸,鱼腹中装着他的月亮。
林积抬起手中的花枝,放到鼻端。
玫瑰有刺,被他细心削掉,只剩雪白的花苞,隐约露出一个口,扑鼻花香漫出来,嚣张地告诉她:“我要开花了!”
她轻声说:“好。”
港口的船上发出一声鸣笛。笛声起落曲折,合着海浪声、落日色一起没入人海。
直到青山默默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害有一丢丢
☆、一滴明月
火车专列的窗口外是此地特有的白山黑水。白山起伏不绝,黑水连绵不断,看得久了便觉得是几副屏风,难免百无聊赖,尤其夜色降临,只剩半轮明月悬在车顶。车厢像鲸鱼一般,从头顶吐着黑烟,呼啸着爬上山峰、穿梭隧道、伏过河涧,车轮不知疲倦地碾压枕木碎石,发出好听的咣当声。
车厢里气味可疑,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座位上昏睡,老妇人抱着菜篮子,年轻姑娘枕着母亲的肩膀,戴眼镜的男学生打了几个浅浅的呼噜,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揉了揉肚子,拿胳膊肘顶了顶身边的人,“你给我弄点药去。”
他身边那青年把目光从窗外月色里收了回来,松了松领带,笑道:“猪油蒙了心。我没告诉你那姑娘卖的猪头肉是馊的吗?白公子如今忒不讲究。”
正是初秋,山岭中的红松和白桦整片连成数百里的金黄火红,松柏老绿如墨。美景移人心神,但日本人正放出爪牙在整片土地上疯狂钻井,寻找珍贵的矿产,美景之上处处创痕。他们在林子里奔波了许多天,总算完成计划,白致亚早馋疯了,钻出林子就换上西装进城吃饭,结果被街口卖卤肉的大姑娘摆了一道。他理亏,也只好哼了一声,“反正你得给我弄点药,不然我就告诉我爸我妈。”
关霄说:“难道我不能给你告诉你老婆么?欺负谁没爹没娘呢。”
白致亚小声说:“我还欺负你没姐姐没老婆呢,有本事你打我啊。”
此人如今春风得意,越发嘴上没个把门的,关霄站起身蹬了他一脚。他那条钢铁铸就的小腿像青铜剑似的,格外法不容情,白致亚往后一躲,关霄已经大步跨过他,穿过走廊出去了。
专列上有医务室,他去敲了门,路过的列车员操着本地口音说:“找医生?”
关霄点点头。这年轻人生得一副好皮囊,西装更是风流倜傥,列车员忍不住多打量几眼。原本火车上遍布着烟头和灰土,但他插着口袋听他说话,唇角微扬,漫不经心,就好像是洋场上的公子哥在衣香鬓影里周旋一般。列车员跑过不少政要专列,见过不少世面,于是觉得他和那些人也不太一样,眉目之间似乎氤氲着坚定和温柔,有温度有形状,如山如海,可移不可折。
见列车员看他,他便笑道:“怎么了?”
三字落地,那股山海般的气势陡然烟消云散。列车员连忙指了指前面,“医生被包间的客人请去了,你上包间去找吧,最靠外的那一间就是。”
关霄转头就走。他穿过几节车厢,敲了敲包间门,叫道:“医生在么?”
里面有人在低声说话,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敲门。他正要再敲,突听门里轻轻一响,似乎有人靠在了门上,有个小女孩大声说:“妈妈,有人打劫!”
那嗓音透着牛乳味道,关霄隔着一道包间门都气得笑了起来,“你才打劫。”
门里也有人在笑,那小女孩继续说:“他还嘴硬!”
里面有人说:“我是医生。先生有事么?”
关霄无奈道:“我朋友要拿些胃肠药。”
那小女孩拿小手指扣了扣门,小声说:“你拿什么换?”
关霄笑着蹲下去,“我有法币国币银元金条,还有俄国套娃,你要什么?”
小女孩“哇”了一声,笑说:“那我要娃娃——”
“迟迟。”
里面的人突然开了口,小女孩被她一叫名字,就像被掐中七寸,一下子老实起来,不再说话。
那是一把明丽温柔的女声,区区两字落在耳中,直如惊雷,关霄慢慢直起身。
鞋跟敲过地板,那人像是走了过来,继续说道:“劫匪先生。”
那年金陵的三明巷外人声喧腾,圣若瑟女中放学,女学生们穿着长袜黑裙穿过马路,他穿过那些陌生的青春,跑到一个人背后,鬼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