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盘问之后,宁一岸独自回到了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只照得到他半个面庞。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开始,宁一岸端正地坐在位置上,手里拈着常批作业用的红水笔,却没有去拿作业本,而是眼神放空地望着前方。
他想起曾经看过受害女主笑的样子,想起自己刚刚同警察说的话。
“你的怀疑是毫无根据的,我们班的学生都很好,顶多只是偶尔的小打小闹罢了。”
甚至,身为一个老师,他还说出了……
宁一岸突然低下头,两手臂撑在桌子上,两手捂着脸,呈现出痛苦模样。
他居然还说了,“她要真被同学们这么对待,也是肯定她本身就有问题!否则他们为什么不针对别人偏偏针对她呢!”
阳光透过宁一岸的指缝斑斓,颤抖。
突然,他放开手,在桌子抽屉里一阵急翻,掏出一张纸来。
镜头顺着他的目光带过去,特写,成绩单。他袒护的那几个人正在这张纸的最上方,而受害女主的名字在中下方其貌不扬。
“呼。”
宁一岸长舒一口气,将因为强行揪出而褶皱的成绩单抹平,复又放了回去,脸色也恢复了平静。
他的手带着微微颤抖,拿起红笔,翻开作业本,继续给同学们批改作业……
程夏在旁边看着,仍然像最初看见宁一岸的表演一样震撼。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
但,只要能吃上这碗饭,天生,后天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大抵这样自我安慰着,她才能继续地在演员这条道上坚定地走下去。
看着镜头中作业本上略带颤抖弯曲的修改痕迹,程夏心中也不由染上了些许酸涩,其实,这个老师做的,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没错。
想到这儿,她突然一拎神,心中生出担忧来。担心的当然不是宁一岸演的不好,而正是他演的太好。
宁一岸在电影里的角色比较微妙,前期是温文尔雅的正面老师,后期则暴露了他对校园□□本质上的轻视,甚而是对犯罪者毫无原则的包庇。
但是,宁一岸将角色心中的挣扎呈现的太到位了,到位到让程夏身为女主角的饰演者,一时心里都是对电影里这个老师角色的理解与同情。并且还得考虑到,宁一岸他本身还拥有带有美化滤镜的庞大的粉丝群。
同情这个“老师”当然没有问题,但会不会
让一些电影的观者误以为这个老师所做的是正确的?甚而说,效仿他?
中午吃盒饭的时候,程夏向宁一岸说出了这些想法。
宁一岸扒饭的动作一愣。
他本来是因为时间不够,和这个角色的特别才应下的。可如果因为他的原因,使得这部电影适得其反,这不是他所想见到的。
“现在的反面人物,有血有肉的,基本上都有观众能看到他的优点,反而喜欢吧?”宁一岸反问道。
“是,但这大部分都是少数。并且,他们所喜欢的是反面人物身上的其他闪光点,而不是与作品所宣传的完全背道相驰的消极观点。”程夏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们的电影比较特殊。”
重点是,他们这部电影比较特殊。
宁一岸此时也真正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压抑角色本身的心性,这不可能。
后期角色造型疲惫,偏丑,可能也是李洋考虑到反面人物的形象问题。但他毕竟底子在这儿,治标不治本啊。
想了这么一大通,宁一岸看向程夏的眼睛。他相信,她说出来,就应该是已经有解决的想法了。
程夏也不跟宁一岸绕弯子,直接道:“我觉得可以跟编剧建议加场戏,关于你的悔恨。”
电影里的人物动作对于观者的情绪带动有着莫大的影响,人物情感中立,观者自由评判,原本,老师这个角色走的便是这个路子,也是考虑到……
宁一岸问:“老师他觉得自己是对的,悔恨不适合他吧?”
程夏:“悔恨也可以分为两种,长久的,和短暂一时的。”
宁一岸脑子里轰的一声,犹暴风吹散乌云,敞亮明白了。
比如说,在老师看见女学生遗体的瞬间,强有力的悔恨可以带给观者巨大的视觉冲击。
我同情和理解这个老师的痛苦,因为他做错了事情而如此痛苦。
“哗。”
一瓶冷水浇在程夏的头上,非比喻,现实。凉凉的冰水沿着程夏的发梢往下滴。
程夏生生抑制住把抬起的盒饭盖在来人脑袋上的冲动,冷静,冷静。
上次拍戏的时候,对方女演员恶意扇她的巴掌,程夏条件反射回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不知道被多少媒体拿去做了她耍大牌的证据。
深呼吸,冷静。
“匡!”
白米粒,茄子汁水糊了来人满头。刚刚还是个面目可憎的蛇蝎美人,现在,只剩下面目可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