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端肃,燕啸却悠然,慢吞吞从袖子里摸出一包栗子,一个个剥着:“光听我说你不肯信,那就唯有让你亲自去看。”
不但让他看现今武王关的情形,更是让他看啸然寨隐藏于背后的实力,叫他明白西北王云云不是痴人说梦。
洛云放点点头:“大当家是爽快人。”
只这一份将所有家底亮出的胸襟就可见其豪勇,同时也可见其迫切:“九戎老首领去世算来已有些时日,听说九戎殷太后已扶持少帝重掌朝政。”
孤儿寡母四个字挂在大梁上上下下嘴边说道了多少年,人人一提起武王关外的蛮族,首先想到的不是多年前的仓皇南逃,而是人家后院那点子狗血淋头的苦情戏。却不知,人世流年无情,山河俱在却惟独人不会一成不变。白驹过隙光阴匆匆,懵懂稚童可以长成英伟少年,娇花般柔弱的佳人也可以有身穿凤袍垂帘听政的果决。
今年年初,九戎少主逋一掌权,便大刀阔斧一改蛮夷旧俗,仿学中原帝制,于夏初在九戎逐日城登基称帝。封号为赤,人称赤帝。又尊生母殷氏为太后,因少帝年少,群臣拜请太后临朝辅政。女子干政,莫说西北十六部,哪怕放到大梁都得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那九戎上下却人人俯首,也算一则千古奇闻。
人家新人新气象,一整顿完朝政,立马调转枪头开始收拾四周那些不听话的,之后就该磨刀霍霍向着大梁这头肥羊了。再瞧瞧咱们这里,南边京城里龙椅上坐的那个……嗯,刚收了个年纪比女儿还小的后妃,身子骨想来不错,皇家开枝散叶不用愁,其他的,那就指望不上了。
“九戎骑兵原就悍勇,眼下又出了个骁勇善战的戚将军。西北其他各部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一统关外不过早晚而已。”放眼关内,能拦得住九戎铁骑的唯有燕家。可燕家上下三百多口的尸骨早都化成灰了。至于取燕家军而代之的姚家,虽说也是将门,可论及智谋胆略,始终逊了一筹。生的儿子倒是多,可尽是纸上谈兵的庸才,唯一有出息的十三公子自小便有“神童”之誉,偏偏天生是个药罐子。那病怏怏的小身板,若无人搀扶,连路都走不了,更遑论舞刀弄枪。
说来说去,还是田师爷日日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人家眼看着明君良将兵强马壮,咱这边还在为着点你写诗骂我出身低,我要上奏折给你穿小鞋的陈谷子烂芝麻在金殿上玩撞柱子。都是为人君为人臣,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若西北十六部内乱平息,灵州和青州的混乱时局也就一应而解。到了那时候,燕大当家的饭馆生意怕要不好做。”不是不好做,简直是要做不成。苦心筹划布置这么多年,一朝毁于一旦,别瞧他现在若无其事地剥栗子,心里只怕早已忧急如焚。
世家子弟连说话都幼承庭训,吐字清晰,音调平稳,方显家教。到了洛云放这里,更是不疾不徐,无喜无悲,听不出半点起伏:“还有一件事。燕大当家心里该清楚,你的饭馆酒肆哪怕开遍了整个西北,燕啸依然只是燕啸,龙吟山上的一个山匪,到不了明面上。”
天底下最不公平最叫人恼恨,不过名分二字。什么名分的人干什么样的事,是真龙天子就理应在金銮殿上威风八面地坐着,是文臣武将便自觉在龙廷下头垂头敛目好好站着,你一个山匪贼寇那就夹着尾巴在山坳丛林里乖乖窝着,这就是名分。武王关里群雄争霸,这么多年,偏偏没有一个敢做出头椽子,实力所限是其一,师出无名才是关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介匪寇就妄图霸占一隅之地,不劳旁人动手,大梁天子和九戎那位新上任的赤帝头一个就得把你弄死。
“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号,你动不了手,大逆不道的罪名你当不起。可我不同,我是屏州督军,屏州百姓深受蛮夷所扰,我出兵是收复故地,理所当然。抑或,乱、臣、贼、子这四字,你当真要坐实了它?”他刻意加重了语气,那头剥着栗子的人终于变了脸色,眸中似有碎冰,阴阴冷冷射向洛云放。洛云放满意地看着他倏然绷紧的脸庞,一想到燕啸痛心疾首的悲惨模样,话语间就止不住上扬,带出几分幸灾乐祸来,“疆场厮杀不同于你们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你暗里把网张得再大,若硬碰硬对上,能调动的人马有多少?大梁军士再不济,单论人数便胜过你这小小匪寨百倍,我说得可有错?燕大当家,你没有的,偏偏我有。所以,与其说是我找你,不如说,该是你求着我。”
第十一章 上
山风凛冽,落雪簌簌,堆满了旧书的小小卧房被炉火熏得温暖如春,融融暖意叫人惬意得连浑身的骨头都觉酥软。
素来不爱看戏的洛大公子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燕啸变幻不定的脸色,惊讶、凝重、悲愤……五彩斑斓,精彩纷呈。难怪洛云澜那个熊孩子总嘀嘀咕咕地说,老天爷他老人家把该安在洛云放脸上的表情一股脑都送给了燕啸。
他竟也沉得住气,不过须臾之间,种种情绪一闪而逝,旋即面色如常,低下头,继续灵活地剥栗子:“你说的都对。”
黄澄澄的栗子高高堆满一碟子,远看似小山一般。洛云放爱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