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折回来。
“你,去,擦干净这叫花子的脸。”那将军挥着鞭子命令跟在他马后的小兵。那小兵我认得,是他给了我半块饼。他走到我面前来,扯着块并不比我的脸更干净的布在我脸上抹着。泥垢擦得差不多时,这小兵看着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脸上神色又惊讶,又慌张,然后退到一边去。
“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骗子,从我那臭婆娘手里骗了三百贯钱,还有一只翡翠镯子。”马上那将军也看清了我的脸,咬牙切齿道。
“你是独孤楚。”我也终于认出他来,他现在满脸胡子,又粗又燥,才五年不见,却老了十五岁不止。
“是独孤将军。”
“做将军了,架子倒没变小。”
“钱呢?还有镯子。”
“钱花光了。”
“罢了,三百贯就权当喂狗,把镯子还来。”
“还不了,已经换酒喝了。”
“他奶奶的,臭婆娘她娘传下那玩意也不容易,把它找来,赏你一百贯钱,否则剁了你喂狗。”
“好,我给你找来。”
“你小子,满口谎话,逃起命来,又好比脱缰野狗,本将军信不过你。”
“将军叫人给我上副脚镣就是了。”
“就一副脚镣,怕是没用。”
“再用绳子捆起来总行了,我不过一个江湖游医,又不是江洋大盗。”
“捆起来,好主意。可这草绳容易断,还是栓你不住。再说,我俩也算相识,对你又拷又捆的,传出去人该说我独孤楚不知礼数。嘿嘿,有了,你们几个把他给我按住了。”
几个狗腿子立时扑过来将我死死按住,脸贴在雪渣子上,连牙齿都冻成了冰块,但额头上还是冒出了汗,冷汗。
“你想干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莫慌莫慌,你一个穷光蛋,又不是个娘们,还怕本将军劫财劫色不成?这男人哪,钱和命留住就够,断条胳膊缺条腿都不算多大事儿。”
独孤楚掏出一枚铜钱捻着,口中念念有词:“皇天在上,厚土在下,皇帝老儿在中间,正面左,反面右,立起来就断子孙根。”
言毕,独孤楚将夹在手指间的铜钱高高一抛,抛到苍白的天上去。我使劲睁大了眼去望,却被雪迷了眼,没看到那枚铜钱究竟立起来没有。
雪在我眼中化掉后,我看见独孤楚命那个刚给我擦过脸的小兵去砸断我的狗腿。几个狗腿子里,就只有他没按在我身上。
那小兵大概胆子小,僵在原地,呆望着我,愣是没动。独孤楚几鞭子下去后,他动了,搬起块石头转到我身后。剧痛从左腿一路刺到心口去,看来是正面。
我绝了望,打着滚,撕心裂肺地叫着,恨不得叫出一场雪崩来,让雪把天给活埋掉,把地给活埋掉,把皇帝给活埋掉,把我给活埋掉!
可惜这里只是下了雪,不是雪山。
入夜,我拖着断腿,坐在火堆旁烤火。那个奉命砸断我腿的小兵走到我面前,解下腰间的皮袋子扔过来,我一把抓住了,凑到鼻尖闻,一股销魂的滋味冲进脑中,是烈酒。便直起脖子,拼命往口里灌,又止不住咳嗽,大半的酒连同唾沫一起被咳出来,飞溅在雪上。
酒糟蹋光后,我抬头细看那小兵的脸,发现他着实漂亮,长睫毛,皮肤又白里透红,简直是个娘们。
“你饿不饿?”他问我,声音倒是浑厚低沉。
“饿。”我马上说。
“我也饿。”他垂着头,用根棍子捅着火堆。我大失所望,原以为他会再掏出个饼来。
“我见过你。”他又说。
“见过我,在哪里?”
“梦里。”他说。“我以前梦见过你。”
“梦见我做甚,我又不是女人。”
“所以才奇怪。”他说,仍旧低着头,连脸都没红,一本正经道:“你要是个女人,我就娶你了,成了个跛子也娶。”
“王八羔子,娶你家村口寡妇去。”我破口大骂,他依旧是一脸平静,往火里添块柴,又问:“你怎么敢骗独孤将军的钱,又是怎么骗的?”
“我以前在大同行医,在大街上看见一群人围着那家伙哭丧。说是跟人斗殴,给人一拳打在胸口上,死了。我瞧他只是气毙,还有救,让人把他倒过去,狠狠打他屁股三下,令他吐出胸中瘀血,活转过来。她妻子封了三百贯钱,又脱了手上的镯子来谢我,我收了。”
“你明明救了他的命。”他说。
我瘸着腿,随着大军走着,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一深一浅,那个小兵一边扶着我,一边说那些关于我的荒唐梦,实在是根聒噪的拐杖。
几天后,他从我身边直挺挺倒下去,一只箭射中他的右脸颊,还有一支箭从左眼一直贯穿到脑后去。我将箭都□□,仔细端详他的伤口,觉得他脸上的伤并不重,愈合后大概会像个稍大点的酒窝,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可惜他死了,天气又太冷,创口也被冻住。
那两只箭本该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