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污泥和血渍,肋下有三段刀痕。
我知道她虽然死了,但仍在等着霍羽,可惜那人早已没有了,永远不会来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将孔阳一拳打倒在地,怎样夺过他手中把玩的匕首,怎样将匕首贴在他脖子上,几十把刀子又是怎样悬在我头顶,只记得一片雪花从高空坠下,落在孔阳漆黑的瞳孔上。
“我对天发誓,以原君游的名义,我找到她时,她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阴冷又笃定。
“我要带她走。”
“不必了。陛下已恩准,将她以庶人礼葬在城郊。”
“她是我的家人,我要带她回去。”
“你看清楚了,她是梁国皇室公主,可不是你的妹妹。”
“我看清楚了,绝不会再错,绝不会。”
孔阳听了大笑,他的笑声浮在稀薄干冷的空气里,因口鼻被我打得流血,所以这笑里还带了几分腥气。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这笑声让我很恐慌,所以重新握紧匕首,想把他的喉咙割开,让那笑声停下来。
他大约察觉了我的想法,自己把笑容忍了回去,他说,你哭的样子可真是丑。
我放开孔阳,把匕首扔在地上。他利落地爬起来,抖落身上的雪,然后弯腰把匕首捡回去。
“你胆子可真大,想杀我,好啊,我现在就可以叫人将你乱刀分尸,再拿去喂狗。不过我不这么做,因为你是君游的朋友嘛,我放过你,他就又欠我一个人情。哈哈。”
“你日后见了君游,可一定要叫他来找我还人情,我等着呢。”
“你要带她去哪里?”
孔阳的声音浮在耳边,越来越远,缥缈的像是云台山夜间刮过乱石的风声。寿昌公主在我怀里,死人往往沉重,可她却很轻,就像活着时一样。
我抱着她,穿过九重宫门,来到大街上。
今天天气很坏,太冷了,街上行人也很少。
还是回了故乡,金陵城内风光很好,金陵城的少年不该在他乡死去,更不该在他乡老去。虽然迎接我的只有杂草丛生,只余断壁残垣的故园。
在外这些年,不知起了什么变故,我的家人,我的祖母,父母,不成器的几位兄长,长得不好看又脾气坏的两个姊妹,都不知哪里去了。
我本来打算向他们解释,埋入祖坟中的骨灰,那是在外时,与我结为婚姻又死去的妻子,至于刻在墓碑上的“既寿且昌,长乐未央”,那是我对她来世的祝愿。可他们都不见了,所有解释都不必说出口。
重整了故园之后,我就在家乡行医,想等那些消失的家人回来,可过了五年,并没有谁的音讯传回来。我于是没有等到冬天过去,天气暖些,就再次离家,四处游医,去寻他们。
今年冬天依旧是很冷,一路上逢着许多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游荡在大路两旁,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手脚和耳朵都起了冻疮。我看了觉得可怜,于是模仿先辈,在暂居的客店前的空地搭上棚子,支上大锅,煮驱寒的药汤施舍出去。
端着锅碗的来舀汤的贫民络绎不绝,看我一人忙不过来,客店的主人也来帮忙烧火,汤锅下的火也就得以一直熊熊烧着,锅中热气蒸腾。
一个眼熟极了的老婆子走上来,端着碗,我正要把药汤浇到她碗里,却见碗里有汤。
“喝吧。喝了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她将碗递给我,脸上每条皱纹都笑得很慈祥。我记起来了,她是孟婆,这大白天的,她不在奈何桥头守着,跳到这阳世里做甚?
“你又要问了。”她笑道,仿佛看出了我心中疑惑。
“一千一百七十四年,你失足坠入这里,已经一千一百七十四年了。”她说,说完就消失了,只有一碗汤还遗在我手里。我低头看看,见浓稠汁水冒着苦气,心内一阵烦恶,手一抖,将热汤全浇到了雪里。
散完药汤后,转身进了后园,园中梅花开了十九朵。抱膝坐在厅上,石阶上有积雪,我望着那雪,恍惚间想起一句古人歌“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
天气实在太冷,我怀念起春日来,但愿春风来得早些,哪怕雪都融在风日里。
入夜,我又做了个梦,梦见草绳断了,悬在城门上的六颗人头都落下来,滚在我的脚边。城门开了,我可以到城外去了。
梦醒时,天已经大亮,我还要再走一些地方,遇见一些人。也许能够在哪里寻着个很好的女人,与她相爱,然后永远同她住在一起。
我希望自己活着的时候是个情种。
☆、番外
寿昌公主终于等到了霍羽,那时,她已经死了很久。
我是个和尚,子言是只狐狸,我爱子言,这是一个错误,然而心中这一点爱欲却终究难以割舍。
佛要我渡化五万亡灵,我曾不明白这个安排。我是罪人,又怎能渡人?子言说,这是因为,只有罪人,才能理解罪人。
遇见寿昌公主是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