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武承新,以太子妃从兄的身份来看望她,为她送上催生礼,文武百官惧怕他,武家人怕他又要依靠他……这一切是从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阿福出息了,成了棉花行行首,那又如何?依然是卑微的平民百姓,不能和她并肩。
他想试一试和她并肩的感觉,哪怕只是以名义上的亲人或者盟友的身份,仰望的感觉实在太绝望了,绝望到令人窒息。
他不敢奢求其他,只想变得更强大一点,更厉害一点,更有用处一点。
只要一点就够了。
他是罪人,阿娘为他而死,他可以承担所有肮脏龌龊的事,他不怕报应,因为他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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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旦散朝回到上阳宫,杨慎立即向他禀报侍御史武承新来访的事。
“送过催生礼后,侍御史便离开了。”杨慎如实道,“太子妃殿下大概和他交谈一盏茶的辰光。侍御史走后,太子妃殿下回房午睡,还没起身。”
李旦嗯一声,摆摆手示意千牛备身退下。
宫婢掀起帘子,他怕吵醒她,刻意放轻脚步,走到榻床前。
裴英娘枕着湘竹枕头,合目沉睡。
他松开衣袍系带,合衣躺下,陪她一起睡。
武家倒了,翻不出什么浪花,张阁老奉命前往赵州平叛,裴宰相已经写好劝谏女皇远离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的陈情书,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裴英娘的身体,其他的可以从长计议。
☆、二百二十四
天色阴沉, 风声呼啸。
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冰凉的雪花扑在脸上,裴英娘冷得直打哆嗦, 单薄的襦衫罗裙挡不住冬日严寒,她抱紧双臂,踮起脚打开门闩, 悄悄溜出裴府。
后街是一条青石条铺就的小巷,冷清寂静。
门内传出婢女们的声音:
一人高声问:“十七娘去哪儿了?”
另一人答道:“十七娘把十郎打伤了,十二娘不依不饶,十七娘害怕, 许是躲到哪里去了。”
先前的人急得跺脚:“阿郎快回来了, 得赶紧找到十七娘!”
……
裴英娘握紧袖中装银锭的布包, 义宁坊并不远, 还没到关坊门的时候,只要她逃到义宁坊,找到阿娘,母女连心, 阿娘一定会收留她的。
她绕出小巷,一头扎进风雪之中。
长街是土路,积雪融化之后泥泞不堪,绣鞋很快沾满泥巴,越来越沉,裙底也脏污一片。
前方传来响亮的清喝声,路旁的行人纷纷往街巷旁的邸店里躲, 有贵人要从这里经过,守卒奉命清理道路。
裴英娘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提着裙角,茫然地看着凶神恶煞的守卒。
旁边路过的老妪拉了她一把,关切地问:“你是谁家小娘子?是不是和长辈走失了?”
她听厨娘讲过很多富家小娘子被歹人拐骗的故事,指指街旁一家卖胡饼的食店,从容道:“阿耶买饼去了,叫我在这儿等他。”
老妪没有多想,背对着守卒的方向,小声提醒她说:“看到那些穿甲胄的军汉了吗?贵人的车驾要来了,小娘子先在这里等等,别到处乱走,冲撞了贵人,你阿耶也救不了你。”
裴英娘谢过老妪。
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远处依稀响起旗帜在风中舒展的猎猎声响,整齐的队列过后,数十个仆从簇拥着几匹高头大马走来,马上的贵人们个个身穿锦绣华服,皮肤白皙,气宇轩昂。队伍最后面也是几匹健马,中间围着几辆卷棚车。
没人敢抬头张望,也没人大声说话。
一直等到贵人们走远,马蹄声融入风雪声中,什么都听不到了,行人才纷纷走出邸店,交头接耳,议论刚才经过的贵人是哪家郎君。
裴英娘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总觉得刚才那个手执长鞭,策马而过的俊秀少年郎有些眼熟,但分明又是没见过的。她只见过王家表兄和裴家其他房的从兄弟,马上的少年郎眉目如画,气度雍容,明显是养尊处优的长安权贵,如果是认识的,她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北风从衣领、袖口钻入,她打了个冷颤,找出厨娘给她的寒具。
吃了点东西,身体暖和了一些。
她包好剩下的茶食,继续往义宁坊的方向走去。
与其继续待在裴家受折磨,不如找血脉相连的母亲求助。
……
“英娘……英娘?”
有人在耳畔轻声唤裴英娘的名字,嗓音柔和,仿佛能滴出水,她眉峰微蹙,察觉到自己在做梦,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是醒不来。
一双带着薄茧的手轻拍她的脸,声音愈加温柔,“乖,十七,该起来了。”
这双手曾一次次握住她肉乎乎的手掌,教她一笔一划写出好看的字,勾勒出简单的山水画,拉着她一次次踏上高高的台阶。
她跌倒的时候,这双手扶起她,拍拍她的脑袋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