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慢慢走到了那亭前。伞面之上,已是沉沉的了。
萧武川坐在亭中,望着湖心里那两道荷杆,像是不会动的石像似的。瘦削的面颊上,竟然有几分气色,目光也有了几分神采。姜灵洲一望之下,竟觉得那令人惊艳无端的翩翩美少年又回来了。
“摄政王妃来了?”
他听见脚步声,回了头。他那因久不见天日而显得极其苍白的面孔,彷如被雪染就;眸光微亮,如同初初见到心上女子的纯澈少年一般。
“见过陛下。”姜灵洲收了伞,低身一礼。
“免礼吧,坐就是了。”萧武川一笑,抬起了空空衣袖,瘦削手臂指了指石桌对面的位子,“这儿本当是留给你的。”
他打量着姜灵洲,眸光愈亮,只觉得面前的女子真是美极了。不一会儿,他低声道:“今日召摄政王妃来,只是想与王妃说些话罢了。待说完了,便送摄政王妃出宫去。”
“陛下但说无妨。”
萧武川安静了好一阵子,望向那亭外落雪,慢慢道:“朕常常想,若是朕不曾误解三叔,又听信了二叔之言,与三叔较了一辈子劲,是不是今日的景色,便会有所不同?”
姜灵洲没说话,他又继续道:“朕这一辈子,也只是庸庸碌碌,毫无所为。与父皇相比,实在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陛下,”姜灵洲开了口,低声道,“‘一辈子’可还长着呢。哪是这短短十数年可说完的?”
“这话,摄政王妃说给旁人听便可以了。朕这身体如何,摄政王妃还不明白么?”萧武川笑容愈益灿烂,便如春风过庭、吹开一院棠梨般,满目皆是棣华,“兴许,当年朕不与三叔较劲,最终……娶了你的,便是朕吧。”
他还是耿耿于怀,难以放下。
“是朕先向齐国求娶河阳公主。”他垂了眼眸,低声喃喃,“若是这一切都不曾有过,那也许今日我俩便可在此地对饮赏雪,共赏山河。”
可这也仅仅是“如果”罢了。
如今河阳公主嫁给了萧骏驰,而他则浑浑噩噩地过了那么些年;既无大业,也无功过。如今身体衰弱,如这落入池面的冬雪一般,随时便会消散而去。
“……河阳,”萧武川将目光转向她,语气中微带希冀,“假若,朕,不,我是说,假若……你不曾遇见三叔,你可愿嫁给我?”
姜灵洲默。
萧武川见她不答,眉心微蹙,眼眸中有了一分哀求之意。他放低姿态,道:“河阳,我快要死了。说两句好听话,让我安安生生地去了,不成么?”
姜灵洲还是默。
萧武川僵硬着点了头,喃喃道:“你当真如此恨我么?因为三叔的缘故?”
这时,姜灵洲倏然抬起了头,道:“陛下,臣妾并不敢憎恨于您。陛下只是受了奸人蒙蔽,也并未做过如何伤害臣妾之事。便是有,那也是过去之事了,臣妾并不放在心上。”
“那你为何不答?”
“臣妾不答,只是因为陛下之言,并无可能。”她直视着萧武川,眸光坚定,“陛下并非无知幼子,也知道时事如东流之水,无可往复。如今凡事已定,又何必苦求一个‘如果’?”
萧武川微喘了两口气,喉间如漏风一般,发出嘶嘶之声。
“我只是……想要听你说……”
“既然陛下想听,那臣妾便说吧。”姜灵洲道,“若是臣妾不曾嫁给竞陵王,陛下不曾与王爷有过那样一番嫌隙,时事定然大改。竞陵王不摄政,手无玄甲军,自然攻不下齐国幽燕八镇。届时,就算陛下求娶齐国公主,嫁来的至多也只是臣妾的妹妹罢了。”
顿了顿,她又道:“兴许,毫州王还能掌政。如此一来,齐国会攻破魏国也未可知。那时,便是和亲缔盟也不成了。世事有变,天行无常,又岂是一个‘如果’可以囊括的?”
萧武川听了,怔怔不动,仿佛又成了一尊石像。
——若是真如她这样说,怕是他这辈子都不会遇见姜灵洲了。
“河阳,你可真是不饶人。”他苦苦一笑,眼底满是涩意,“从前我竟只觉得你皮囊好看,真真是蠢钝极了。”顿一顿,他又问道:“那我如今只问一句。”
“陛下且问。”
“河阳,你恨我么?”
细雪无声而落,满湖细细涟漪。
姜灵洲正了肩上鹤敞,悠悠一叹,道:“不恨。”
萧武川的面容上渐渐泛开了苦涩笑意。
他曾欲占有她,又几度对她夫君下手。她不恨自己,可真是幸哉。
“臣妾之所以不恨陛下,只是觉得陛下之事,并不值得挂虑心间罢了。”
她淡淡说,“佛书里说,‘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虽是劝人戒了人之爱的话,可也能算是臣妾此时心底之言了——陛下便是做过什么,臣妾也不曾放在心上,转头便忘。……以是,不必恨。”
她这番话说完,萧武川的苦笑愈甚。渐渐的,他觉得身子有些困乏,那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