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这一带的桃花儿,开得特别的好。
每年的这个时候,便有无数文人雅客江湖义士聚在一处附庸风雅。路旁的酒馆人声嘈杂,三五人作伙儿划醉拳,带着高帽子的诗人吟咏着不解其意的词句,有赤膊的大汉,一只脚蹬在地上,另一只踩上了摇摇欲坠的木桌,一道赌酒,一道讨论着江湖上的传闻——其中内里,具不知真假。
杜小二背着布包走在路上,背后好像刮起了香风。
也许是因为日头太大,晒得他有些晕眩眩的。道路两旁被无数文人捧杀过的好风景他也无心去看。
前两天酒馆里有两伙人莫名其妙打起来了,他跑去拉架,差点被摔断了腿,现在还疼着呢。依他所见,这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江湖人士除了日常装装逼,在旺季里买买酒给酒馆里增加点额外收入,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作用。
到了门口,他艰难地抬起一条腿跨进了门槛,立马被门边一把竖放着的古琴闪瞎了眼。霎时间心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三个字:有钱人。
他从小喜欢跟着街角那家制琴的老头子混,什么琴好,值大钱,什么琴不好,只能骗纨绔公子哥儿的银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琴看似普通,便体黑漆,与寻常古琴无二。然琴尾处雕磨的精致程度,却是极其少见的。琴首凤舌之上,甚至还被日光透出了点点银辉,极其隐秘的洒落在地面上。
他不由脱口而出:“鸣凤琴!”
于是他听到一旁有人笑道:“小兄弟,好眼力啊。”
杜小二偏头去看,一个青年人着一袭朴素青衫,眼角一粒深红色的朱砂痣,单手托腮支在桌上,正朝他这边看来。
那是一副清秀而温和的长相,身上仿佛带着天生的书生气,双目深邃而清澈,让人不由自主产生好感。
杜小二很少在酒馆见着这样的人,本想随意谦让两句后就躲开的,却又舍不得那把琴。斟酌一会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这位公子,呃......那把琴,我能碰一下吗?”
公子双手一拍,爽快道:“好啊。”
杜小二激动不已,连连向此人道谢,一双手在修长古琴上摸了几个来回,才恋恋不舍的从琴身上挪开。
“对了,这位小兄弟,”只听那人又开口道,“琴你也摸了,今日的酒钱,能给哥哥我打个对折不?”
杜小二还沉浸在那把千年古琴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看,”靖沉舟伸出手指,细细给他算道,“哥哥前两天刚跟朋友赌输了,欠了几顿饭钱。师弟托我帮他去找寻他失散多年的亲哥,路费也是钱。还有这把琴——护理起来更要命了。要买上好的棕油,还要换我路见不平时被小流氓一刀砍断的琴弦......啧啧啧.....哥哥想起来,那叫一个肉痛。”
杜小二一脸不解。
靖沉舟顿了顿,眸子里酝酿的滔滔江水开始游荡:“最主要的....这把琴是我已故的先祖代代传下来的。祖父生气最喜欢这一把,临终时都死死抱着不肯放手,直到他咽气的那一刻。我不想它就这样被折辱在我的手里。”
杜小二看着他,被感动的热泪盈眶!
想不到在当今的世道,也有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他用手擦去眼角生生被感动出的泪水,抓住靖沉舟的手道:“公子你放心!我这就去跟老板说!一定竭尽我所能帮你!”
靖沉舟哽咽道:“...多谢!”
杜小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没有看见脸色乌青的黑衣男子从鼻青脸肿的壮汉堆里走过来。
靖沉舟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半盅酒,挑眉笑道:“完事了?他们说什么了你这么生气?”
“一帮喽啰装江湖百事通呢,”穆徵冷笑道,“你管他说什么呢?没你的事儿。”
靖沉舟凑近小声道:“说你...不行?”
穆徵为人俊逸,周围常年簇拥着各种莺莺燕燕,走到哪都被姑娘扔香包和小手绢。投怀送抱者,上门提亲者,不计其数。
然二十四年来,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表露过好感。姑娘送来的香包,被他串成一串塞卖掉抵酒钱了,手绢打了个包,分发给前帮派的兄弟们人手一张。于是当某位姑娘发现自己精心缝制的小手绢被长刀门的粗髯大汉用来擤鼻涕的时候,江湖上终于有了某种传闻——
赫赫有名的凌霜刀穆徵不是不动心,只是他是个不举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
即使这种传闻在江湖内以极大的趋势被扩散开,且几乎已经无人不知,穆徵仍旧见一次打一次。
“怎么,我不举?”穆徵反唇相讥道,“你改天要不要试试?”
靖沉舟笑了笑,没说话。
片刻后老板从后厨出来了。他瞥了两人一眼,便立马欢天喜地满面红光道:“原来是穆大侠!小的不知大侠大驾光临,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这样!不止酒水全免,今日客栈住宿还给二位打对折!穆大侠看如何?”
靖沉舟捅了捅穆徵,奇怪道:“你认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