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的思想,那潜藏在正常平和外表之下的一切冷峻又漠然。
她讲小矮人遇到小公主的必然。悲剧之所以为悲剧,便是因为它具备对照。当你只有你的时候,你拥有自由与快乐,但是这个社会并不只有你,命运有更眷恋的人,你必然会知道自己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个自由与快乐的你,而是一个丑陋又愚蠢的怪物。活着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心被打碎过无数遭又艰难地黏合起来的历程本来就是常态,接受事实的人苟延残喘,不愿接受事实的碎了心死去。
她讲那只用音乐与鲜血浇灌红玫瑰的夜莺。胸膛顶着刺,心脏被刺穿,血流进花树,唱了一夜歌,然后献祭出一朵红玫瑰。可这朵比鲜血还要红的红玫瑰最终抵不过珠宝,被丢进路沟,被车轮碾碎。那就是爱情。火热与冰凉的爱情。信奉爱的人付出生命,鄙夷爱的人选择金钱——可那都与你无关。你只是故事里一个徒劳又庸碌的配角。爱情的美好没人能否认,可是你愿意给予是你自己的事,却不能奢望别人有如你一般的心,爱情本就不属于你,你所拥有的也只是短暂的自我感动而已。
明明是童话,为什么会残酷?因为真实。
俞雅讲了很久的王尔德,她实在太喜欢这位作家。她还讲他的剧作,讲诗歌,讲,讲他的悲剧,从哲学的角度来定义他的作品与人生。
在朋友来信向她请求对萨特的评价以丰富自己的研究思路时,她与对方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探讨,于是她给他讲“他人既地狱”。出版社向她约稿要求对某些突发性社会事件的评论,于是她给他讲新闻的哲学性解读与意义。
继镜子之后,她又将其当成了日记本与垃圾桶。
发生什么,遇到什么,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并无主题,也没意图,不定期,也没规律,有时候想起来,便与他进行一次单方面的交谈。
他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坐在屋子的阴影中,阳光晒不到的角落,就算面对金子亦或是俞雅时,都是死气沉沉得,毫无动静的。
俞雅观察他的微表情,不断转换读书与谈话的方式,窥探他在拒绝与排斥之余所展露出的任何意外的情绪,以此来把握他的心理动向。
她记录每一次的观察,设定下一次的方式,推演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就这么一点一点,在一个石头般的心脏里撬着裂缝。
这个过程是如此得漫长而又微不足道,以至于连俞雅都不能确信量变引起质变的可能是否存在。
时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逝。春季到来的时候,教会收容所里大部分收容的对象都找到了工作,确定了目标,或者说,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三三两两的人逐渐散去。少量生活不能自理的,已经被预定好了福利机构的床位,不日即将转移。极少数懒惰成性毫无希望的人下定了决心在离开教会之后继续流浪的生活,在几次谈话之后,工作人员也放弃了劝说。
那一天俞雅去教会做义工。跟修女嬷嬷打完招呼,询问了一下今日需要帮忙的事务,对方悄悄对她说:“简,走廊尽头的那位,明天就要被送走了。”
俞雅微微一怔,然后想起来,这一位目前也是被标注在“没有自理能力的人”的行列。
流浪汉先生的身体已经恶劣到做流浪汉也不够格的地步了。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去看看他。”仅仅是有些惋惜,大概对于实验被迫中断、不知道可不可以再度续上、就此结束实验好像也并没有多少失望的一点惋惜。
然后俞雅走进去,看到被金子拱出来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人。
狗狗远远望见她,马上变成站姿,冲她开心地摇了摇尾巴,并没有叫。流浪生涯并没有改变它太多,金子身上依然保持着服务犬原有的习惯与本能。
俞雅叫了一声金子。狗狗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扭过头望着俞雅摇着尾巴没动。俞雅逗它,把怀中的纸袋对它敞开袋口,露出她准备的狗粮与玩具,笑眯眯道:“好狗狗!自己的东西要自己取走呀!”
大概它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在短暂的思考过后,跳下台阶,迈着轻松的步伐跑到她面前,仰起头等着她把纸袋放在地上,然后低头准确无误地叼起纸袋卷起的边沿。并没有很快跑走。俞雅笑着弯下腰,揉揉它的脑袋,金子很亲昵地蹭蹭她的脸表达感谢,这才转身。
俞雅直起身,视线追随着它离开的方向,但是很快就觉察到了异样。
她几乎是惊奇地望向那个人——他在看它——他在注视着自己的狗。
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金毛犬的身影,很平和,近乎静郁,但那是有光的,有焦距的,就像是死寂的潭水泛起涟漪,于是沉默被打破,漏进了星星点点的光。他的头也顺着视线有了移动的痕迹,直到他的狗跑回到自己身边。
金子跑回原先的位置,把嘴里叼着的纸袋放在一边,就凑回到主人身边,温驯又亲昵地舔了舔主人放在腿上的手。
那只枯瘦的手微微缩了缩,抬起了一个小小的角度,然后又停顿住,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