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下自己身上一片片的黄金叶子,送给那些穷苦的人们……燕子停留在这个冬季陪了快乐王子一夜又一夜,越来越冷,最后死在王子脚下,快乐王子的铅心因此裂成两半。
——这是她所曾讲述的王尔德童话中唯一没有讲到的篇章。
为什么没有讲到呢?大概那个时候,她就隐约窥探到了他的本质吧。
“谁是你的燕子呢?她?它?还是他们?”俞雅轻轻地说,“先生,你是快乐王子,那个为你爱着也给予你爱的燕子是谁呢?”
她这么询问着,可实际上她并不需要问题的答案,因为这一切都与之无关:“可我知道,你痛苦的并不是失去你的燕子……”语气极为平和,但是话语的内容却与平和丝毫不沾边,简直是直击心门的剖白与质问。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甚至是柔软婉转地说:“我知道,你痛苦的出发点并不是你曾经的选择,而是你挽回不了任何结局。”
“得到红宝石的裁缝,没办法挽回自己重病致死的孩子;得到蓝宝石的年轻男子,就算拥有食物与炭火也没办法完成这个剧本;卖火柴的小女孩手握着蓝宝石冻死在街头;拿着黄金叶片的人们还是无法逃脱命运的诅咒……”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句话之间都有足够的停顿:“所以你认为那一切都是痛苦而绝望的吗?所以你将你过去为道德所作的一切都视为不能回顾的过往吗?”
她抚摸着金子的脑袋。温驯的金毛犬水润的眼珠流露着极富灵性的怜悯。
“你痛恨的是你无能为力。”她喟叹到,“你的痛苦并非出于付出,而是源自无能为力。”
“没办法拯救,不能去挽留,认识到自己所做的连杯水车薪都不如,这才是压垮你的稻草。思想是无限的,它能触及你所能想象的任何范围,但一个人的情感范围是有限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能触动你、动摇你的,永远是你最亲近的人事物——可是你不同,本就怀抱着艰难的命运,不断失去最珍爱最痛惜的事物,而你又将千万人的惨痛命运视为自己的苦楚……于是你的铅心最终裂成了两半。”
他失去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他寄予在别人的人生上的所有期待与爱最终还是要被命运所玩弄。于是,就像死过一次一样,离开自己旧有的一切,孑然一身,行尸走肉地流浪在不熟悉的远方……后来,遇到了金子,遇到了俞雅。
在俞雅停止说话的很长时间之后,金子从她的怀抱中起身,慢慢走到主人身边,坐起身,将脑袋贴在了他的腿旁。它在怜悯他。它是如此地爱着自己的主人,也是如此地同情与怜悯他。
许久,俞雅看到对方终于有了反应。
他落下了眼泪。
*
曾那样地爱着这世界的人,就算被这世界伤得再深,被燃烧成灰烬,只要不曾彻底毁灭他,便总有再复燃的一天。
要知道如果可以撬开那颗铅做的心脏,会发现它还在汩汩地流淌着鲜血呢。
那一日,流浪汉先生抱着金子何其剧烈地痛哭,仿佛认知崩溃,灵魂破灭,一切的负隅顽抗都变作泥水,簌簌流淌下来——然后大病一场。
烧到没有知觉的时候,厌食到本能地咽下去什么又都会全部吐出来,完全靠葡萄糖与药吊着命。俞雅是没有自己在他心上下了狠药以至于心理影响生理的认知的,她觉得这是身体合理的排异反应。免疫系统要与病毒做抗争,自然会让身体出现相应的症状,更何况这还是长久萎靡不振后忽然振作起来的免疫力,要对抗的还是将身体蚕食到所剩无几的顽固病毒。
不过她倒是挺期待对方熬过这一劫之后的反应……唔,应该会很有趣吧。
她当然没有去查对方的身份来历。虽然就目前掌握的情报与她的能力来看,几乎是呼之欲出的一种答案。毕竟她能猜得到,他曾从事某种艺术行业,大概还曾得到一定的成就,而他那些为道德所做的,应该就是慈善……只不过,也许命运就是对他太过苛刻,不但对他自己,也对他所珍视的一切。
她并没有去查——不仅是由于在那之前对方并没有收回对她的请求,也是因为她愿意保留好奇心等着对方主动告知她。
俞雅有足够的耐心。
有一日是格外需铭记的日子。
那天大雪,雪积得院子上厚厚一层,连走路都不方便。
俞雅与两只狗在忙着清理庭雪,忽然听到金子喊了一声……她是过了一会儿才猛然觉察到意外的——金子不喜欢叫,也极少会发出大叫的声音,大概是出于曾经是一条服务犬的经历,它在自己的主人面前都会保持足够的安静——但现在它叫出声音了。
俞雅一时不能辨别这叫声中是什么情绪。
她只是在短暂的思考过后,飞快地扭过头看去,视线顺着飞快窜进屋的金毛犬而去,然后看到隔间的窗后那个注视着外界的身影。
极度瘦削,接近于枯瘦的身体,站在窗边,但大半个人都挂在窗台上,仿佛不这么支撑住就会倒下去。大半个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