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青草,它翻来滚去,爬高走低。
可乐仔的手完全盖在了眼睛上,他说:“我不相信有鬼,但是世上肯定有报应,我杀了那么多人,他们没有变成鬼来报复我,只是变成了我的报应。”他滞了会儿,告诉费觉:“是我杀了可可。”
“我给她下了安眠药。”
“我杀了她。”
费觉站了起来,可乐仔看到他的脚停在了他面前,他把头垂得更低,两只手遮住了脸,他的脑袋抵在了费觉身上,他忍不住重复,“我杀了她,我杀了她,我杀了他……““她和他们一样,变成报应来报复我了。”
费觉轻轻拢住可乐仔,他浑身都是酒味,闻上去像一个流浪汉,一只过期很久的面包,可乐仔靠着他,恍惚间,他听到费觉在和他说话。费觉似乎说:“没事的。”
他说了许多遍:“没事的。”
可乐仔闭紧眼睛,他摇头,手指碰到了些眼泪,他的嘴唇上咸咸涩涩的,他抿起嘴,吃到眼泪,哑然无言。费觉也不说话,他吐烟的声音变得很大,很响,将熊猫嬉戏的动静都盖了过去。再没人说话了。可乐仔哭了阵也就停下了。他离开了,到最后都没碰那杯牛奶。
可乐仔开车去了玉婷家楼下。他仰着脖子看着公寓楼给玉婷打电话,忙音响了很长一段时间玉婷才接了电话,她的声音疲倦,“喂“了声就没声音了。
可乐仔问她:“我现在在你家楼下,我能上来吗?”
“嗯?现在么?”玉婷音调高了起来,但随后又懒洋洋地,撒娇似的和可乐仔说,“现在几点了啊,你现在上来?”
“我有话要和你说。”可乐仔说。
“好吧。”玉婷说,“下不为例哦,你上来吧,十六楼。”
公寓楼上一格四方格子亮了起来。
可乐仔在枪上装好了消音器,拿着枪下了车。玉婷给他开门,睡裙外面还穿了件绒外套,人还没完全清醒,脚步虚浮,她把可乐仔迎进屋,哈欠连连地说:“还好我昨天有去买牛奶。”
她走进了厨房。
“你一个人住,对吧?”可乐仔问道。
玉婷转过头和他挤眉弄眼:“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不正经?”
可乐仔绷紧脸,在离玉婷不远的一张咖啡桌边坐下了。咖啡桌靠窗,上头摆了盆鲜黄的小花和两罐香薰蜡烛。玉婷只开了盏不怎么亮的落地灯,她边开牛奶盒边和可乐仔说:“点一点蜡烛吧,西柚味的,我蛮喜欢的。”
“我有话和你说。”可乐仔又说。
“该不会是要求婚吧!”玉婷惊呼了声,冲可乐仔笑,笑完又嘟嘴抱怨,“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种盒子,这么难用……我就没有一次成功过!”
她打开抽屉找了把剪刀出来,专心对付那只牛奶盒,背朝着可乐仔。
“是我杀了你爸。”可乐仔说。
“你说这种专利……你说什么?”玉婷肩膀一松,握住剪刀的手垮了下来,但一会儿就又抬了起来。她问可乐仔:“你在说什么?”
“我杀了九爷,陈锦江,你爸爸。”可乐仔说,“我不知道你是他的女儿,莫正楠前几天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可乐仔把枪放在了桌上。玉婷侧着身子斜着眼睛审慎地打量可乐仔,打量那张咖啡桌,她的视线低了下来,落在了漆黑的手枪上。
牛奶盒打翻了,乳白的奶液顺着柜子往下流。
可乐仔还坐着,玉婷面向他站着了,她紧紧攥住那把剪刀,眼里是匪夷所思和解不开的迷惑,还有两股猛然升起的怒火。牛奶淌过她的脚边,她冲了过去,拿起枪指着可乐仔。
她的手太小了,手腕太细了,枪一直在摇晃。
可乐仔一动不动,他盯着那漆黑的枪眼问玉婷:“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可乐仔吗?”
“你为什么要杀他??谁让你做的?谁指示的你!!”玉婷歇斯底里地咆哮,“你回答我!你不要骗我!不好玩儿,一点都不好玩儿!!”
“不是因为我喜欢喝可乐。”可乐仔悠悠然地说话,将玉婷的公寓好好看了一遍。
鹅黄色的窗帘布,淡粉色的墙壁,复古的电影海报,手绘的水彩画,沙发上挂着件驼色大衣,茶几上堆着杂志和零食。橘子,苹果,橙子。一条青色的丝巾掉在地上。茶几下的地毯是紫色的,像晚霞一样。
可乐仔说:“是因为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点名,他喊,徐可乐,我总是很快,很快地回答他,在!我说,在,说得很大声。”
玉婷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的手在往下垂,枪在往下掉。
可乐仔笑了。
“在。”他说。这一声低不可闻。
他从玉婷手里夺走了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可乐!!”
枪声和玉婷的尖叫同时响起。可乐仔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看到涓涓白色细流,最后在地上汇成了一条黏稠的河,流向远方。
他所不知道的远方。
莫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