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糊的灯笼最禁不起下雨下雪。
从县南门至北门,傍晚时便有打鼓神的队伍进县城。这是江宁的旧俗,十六个赤膊的汉子头上扎着粗头巾、腰上系了璎珞流苏和四五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铜铃,打着腰鼓和大鼓浩浩荡荡进城来。
这是县里人从年头忙到年尾的娱乐庆祝,也是祭祀一般的重大事情。十六个汉子都是早一个月前就挨家挨户挑选出来的精壮汉子,每日下午辛苦排练了好些日子。到今天元宵正日子里,脱了上衣一路连敲带打,看着倒不觉得寒冷。他们出发前都饮了酒,满脸满身通红冒汗,嗓子粗犷的配着鼓点喊号子。
一路都有百姓围着瞧,还也跟着吼两嗓子,小孩子们更是高兴,一路跟着叫喊个没完。
天色早,城隍庙那边的焰火还没开始放。李二拉着柳云青站在二楼窗前,踮着脚看打鼓神的队伍从门前经过。
“他们前些日子还找我来着。”李二有板有眼的对柳云青说道,“问要不要去鼓神队当领队……我说店里生意实在脱不开身,要不然,我打得比他们可好多了……”
“你要是说,人家喊你去劈柴,我还能信……打鼓……啧。”柳云青白了他一眼。
李二这辈子的聪明,都长在了炮制吃食、倒腾买卖上。县里各家铺子的香料货品今日什么价,昨日什么价,他闭着眼睛都能说个清清楚楚,其他的事情便不灵光了。
李二摸着鼻子,笑了笑也不辩驳。
到了晚间,灯会的人流真是挨着肩膀往前挪步子,稍慢一步就会被后面的人踩掉鞋子。
柳云青从没在元宵节里这样逛过,又新鲜又开心,瞧着什么都有趣味。李二由着他高兴,买了荷花灯又买了些小玩意儿,只是一路心疼了荷包。
好不容易挤到城隍庙门前时,最大的三个焰火已经摆上了台子,等着时辰便要点燃。李二赶紧拉着柳云青往中间挤。
焰火这东西,瞧的时候璀璨光耀,可一转眼便在夜空里消散。
最大的三个焰火真金白银的花了不少价钱,全都是有字有花,极为壮观。一个是福,一个是禄,一个是寿,许多大人把孩子扛在肩上,随着焰火腾空而起,人群里发出欢快的惊呼。
“你瞧你瞧!”李二指着天上的焰火,又侧过头望向身边的人。
柳云青带着笑望向夜空深处,眼睛如同耀目星光,眉间似有山高水长。李二拉着他的手紧了紧。
散场时夜已经深了,李二又多逛了几家铺子,等往回走时街上的行人已经渐渐少了。
柳云青拎着手上的荷花灯瞧个没完,突然想起从前在观里与师兄弟们抢菜吃的好笑事情,又说与李二听。
快走到永定桥时,李二突然停了脚步。
柳云青拉他手,问“怎么啦?”
李二笑嘻嘻的半蹲下来,冲他说道:“小柳,过来,我背你回家。”他的眼睛又圆又亮,明明是一张粗犷的脸,眼角眉间却有许多的温柔与驯服。
柳云青半推半就的趴在他背上时,起先忍不住笑个没完,后又搂着李二的脖子舍不得撒手。“李二哥李二哥……”他欢喜的轻轻唤他。
李二背着他心爱的小柳,脑袋旁边晃来晃去的是那人手上的荷花灯,还有许多的糕点团子。他的肩膀又宽又厚,呼吸平稳悠长,他那安静稳妥的模样像是天塌下来也能扛得起。
柳云青伏在他的背上,鼻息轻轻吐在李二的耳边,他此时有些安心有些困,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没了知觉。
包好的元宵,本是打算做宵夜。却是没吃得上了。
柳云青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早,楼下传来李二前后忙活的嘈杂声音。天光从窗纸外清清亮亮的照进来。
柳云青慢慢坐起身,瞧见卧房的桌上有一碗煮好的元宵。元宵碗下压着一封信。
桌上还有一个打开了的深色布包。布包里的,是他去年夏天逃命时,曾经卖给别人权当路费的那把佩剑。
信是他师父亲手写的。
他的小师弟年前在剑鸣山庄比武,被人削掉了右手四根手指,从此拿不了剑。一行人回庐州的路上又遇到了山贼,虽说有些功夫可毕竟寡不敌众。
师父的旧伤复发又兼新伤,好容易回了家,便只能躺在床上养病。如今观里的弟子走得走散的散,法事和比武的收益顿时都没了,只剩下四五个师弟和师父一家勉强守着几亩田地度日。
他信里没有让柳云青回去。
信里只说——你若回来就回来;若不回来,便留着这把剑,好好的过日子去罢。
柳云青一个人在楼上坐了一会儿,擦把脸漱了口,然后把元宵给吃了。李二给他盛了八个元宵,四个芝麻砂糖馅儿,四个豆沙馅儿的。
柳云青吃出了六枚铜子儿来。他记得清清楚楚,包元宵的时候就总共只放了六枚铜子儿进去,不知道李二是如何一一记在心里,又全都捞进了他的碗里。
他一边吃一边愣神。
他想了会儿从前的事情,又想了会儿楼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