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一升官了。
前陣子彭百戶掛冠求去,按常例,空下的百戶職缺由他手下方試百戶或韓一接班。
方試百戶的試百戶一職即是見習百戶,因此將晉升百戶一事當作就口饅頭,自謂不日便要加官進祿,對韓一擺足上司的款。到得人事任免文書下來,是韓一頂補員缺,升任百戶。
方試百戶一張臉皮好似三月花園,奼紫嫣紅開遍。
韓一一如往常冷靜清醒,和家裡說起,道是:彭百戶性子有些官迷,不是能急流勇退的人。比起辭官,他應當更樂意在軍中熬到老,拼搏更上一層樓。但他受上峰垂問慰留,仍舊請辭。
趙野問道:可是體力衰微?
彭百戶雖說奔四十,還算年富力強。韓一道:不只他辭官蹊蹺,擢升我,而不是方試百戶,也古怪。
原婉然由繡坊人事推想軍中規矩,問道:因為方試百戶品帙更高,資格更老嗎?
韓一道:不單如此,京營受關內派武官把持,方試百戶出身此派,我則由關中派舉薦入營,儘管後來受指揮使提拔,論親疏,方試百戶在京營是正根正苗。
夫妻仨商議,一度猜疑彭百戶任內捅出什麼簍子,藉辭官丟下爛攤子,而上頭找上韓一背黑鍋。再想想又不像,一個百戶手裡管著百人,官位權柄卻不甚大,舞弄不出嚴重案子。韓一接任,當即著手暗查彭百戶任內舉措,也沒發現什麼貓膩。
夫妻三人便暫且走著瞧。
原婉然私心認定韓一年少有為,受到上司賞識提拔。她只在意丈夫在軍中穩不穩妥,升職與否並不在意中,家裡反正日子照舊。然而樹不動風動,外頭絡繹來人道賀,先是韓一營中同袍及手下並其家眷,跟著鄰居街坊聞訊,有些人家也來送禮,熱亂了數日。
漸漸繡坊那廂知道消息,蔡師傅含蓄探問原婉然,韓一已是六品武官,她是否有意繼續待在繡坊。
原婉然這才想到彭百戶娘子,或者稍講體統的小戶人家,不興讓家眷在外拋頭露面。她因此問韓一,自己出門掙錢會否教他失顏面。
韓一道:我只怕你久坐刺繡,傷及眼睛血氣,其它無關緊要,你歡喜就好。
終究日子仍然起了變化。
從前街坊或繡娘一律喚她韓趙娘子,近來有人只喚她韓百戶娘子。
那些人攀談間,淨誇韓一能幹,或她手藝出色,因此可知將她稱作韓百戶娘子並無惡意。原婉然猜想,家貧微賤者方才結下雙夫婚事,因此從男女出身到婚事本身皆不光彩,旁人單揀韓一那頭的名分稱呼她,一筆勾倒趙野的存在,大抵在向她示好,以為幫她遮醜抬身價。
她臉嫩心軟,拒絕人慣常要尷尬犯難,這事上倒不曾多想。她對旁人還以笑容,謝過奉承,而後道:還是叫我韓趙娘子吧,我不只嫁了韓百戶,也嫁了趙畫師。
有回她分外慶幸自己處置明快,那回她照例請喊她韓百戶娘子的繡娘用回舊稱,趙野便由轉角走了出來。
經過她幾次堅持,再無人以韓百戶娘子相稱。
韓一升職,春風得意,趙野境遇卻不如人意,外頭對他畫法的非難並未隨時光淡下,反倒越演越烈。
原婉然恨不得立時繡成泰西繡畫,替趙野開路,趙野仍舊老樣子,氣定神閒,反過來安慰她。
放寬心,我出身北里,又進過軍營,什麼污言穢語沒聽過,畫壇那幫酸腐人噴的唾沫統共加起來,連毛毛雨都不是。你若為這事傷神,我才真難受。
他接了一位宋姓富商委託,上對方別莊暫住作畫。
趙野離家那日早晨,韓一出城進營,吃完早飯先走,原婉然讓他在廳堂稍等,從寢間取來一頂簇新氈笠。
相公,換上這頂氈笠吧,新訂製的。
韓一舉手將頭上氈笠笠簷略抬了抬,這頂還八成新。
舊的等天氣和暖再戴。
她既發話,韓一便摘下舊氈笠。當他接過新氈笠,並不便戴,多打量了一眼。
他斷言:這氈笠笠簷比尋常寬大一寸。
原婉然驚問:這麼明顯嗎?
倒也不是,你使錢向來使在刀口上,我已有氈笠,你卻再訂一頂,必有緣故,我便留心它不同處。
原婉然解釋:你們武人論兵器,有一寸長,一寸強之說,我尋思氈笠笠簷也是寬的好,能替你多擋些風霜雨雪。但軍營爭強風氣盛,還怕你短短時日官升兩級,有人看不得,因此特意讓人只增大一寸笠簷,如此又擋雪,又不招眼。
她躊躇道:既然你能察覺異樣,其他人沒準也能,要不換回舊笠吧。別教人當成話柄笑話你嬌氣,損了威嚴,不好帶底下人。
她伸手要取回氈笠,卻撲了個空韓一先她一步,迅捷戴上氈笠。
相公?原婉然手滯在空中。
韓一俯身吻上她櫻唇,原意輕啄一下,淺嚐輒止,誰知觸著那柔軟唇肉,不知不覺起了貪念,越吻越深。
唔原婉然